可見殺人不盡是拳匪,洋兵所殺亦不盡是拳匪也。
這裏白氏便叫棣華收拾行李。棣華雖然記念伯和,也恐怕母親再受驚嚇,禁當不起,隻得含悲茹痛,檢點起來。五姐兒也在旁邊幫著收拾。棣華因為五姐兒百般殷勤,此時臨別,倒有點戀戀不舍之意。收拾好了,又叫五哥兒去多抓幾服藥,預備母親在路上吃。開發店錢,也不和他細算了,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算了店錢。五哥兒夫婦千恩萬謝,歡喜無量。棣華又念五姐兒連日伏侍勤勞,在小指上褪下一個小小的金戒指來,給與他道:“辛苦了你幾天,留下這個給你做個紀念罷。”五姐兒嚇得連忙萬福道:“小姐這是那兒說起!我今生受了,來世再報小姐的大恩!”棣華道:“這是我酬謝你的意思!不算甚麼,何必說報?”五姐兒吐出舌頭道:“小姐,你便說不算甚麼,這個金器,我們鄉莊兒上人家,前一輩子也沒有見過呢!”棣華道:“這裏可有車雇?回來我們上船,還要坐了車去呢。”五姐兒道:“車是沒得雇的,本莊劉太公家自己有著一輛車子,我叫五哥兒去借來用用,可以使得。”五哥兒在外答應道:“可以使得,我就去借來,回來我自己趕車,便送太太們下船。”棣華道:“這更好了,費心得很。”
元人曲雲:好叫我左右做人難。
多情人無處不用情。
多情人必慷慨豪俠。
細心之至。
後一輩子如何,一笑。
銀子之功,自不必說。
商量停當,吃過飯後,申牌時分,李富和一個船戶,都騎著騾子來了。李富說道:“船價貴得很,大點的船,動不動要二百多兩銀子才肯到德州。小的雇的是一隻小船,沒有中艙的,隻有內外兩艙,也要一百兩銀子。小的大膽,雇定了,人少,這隻船也夠了。”白氏道:“隻要坐得下就是了,此刻是逃命的時候,還講究甚麼?”李富便和船戶搬取行李到車上去。棣華別過五姐兒,扶了白氏上車,然後自己上去。五姐兒送到車邊,代下了車簾。那船戶把騎來的騾子,拴在車上,做了個雙套車。李富自去把騾子還了主人,然後同船戶跨上車簷。五哥兒趕著牲口便走。看看走到日落崦嵫,才到了清宮。船戶還了賃來的騾子,趕到岸邊時,已斷黑了。船上人打了燈籠,先接應了白氏母女上船,然後搬取行李。棣華又揀了一塊碎銀子,謝了五哥兒。五哥兒不肯接受。棣華道:“你今夜斷不能回去,在這裏住店,也要使用,拿去罷。”五哥兒方才接了,拜謝而去。白氏母女住了內艙,李富住了外艙,他的行李,當日失散時,本在車上,此刻便取了出去。船戶來一開艙板,把兩口小皮箱放在艙下,鋪平了,竟是一個平艙。棣華恐怕母親睡的骨頭酸疼,開鋪蓋時,便把自己的一床褥加鋪了上去,意思要就同睡在一個鋪上。白氏看見,便道:“也好,我墊厚些,你便可以用了那一副。”說時指著伯和的鋪蓋。棣華把臉一紅道:“我就同母親一鋪罷。”白氏道:“這又何苦,天氣慢慢的熱起來了,擠在一處做甚麼?”說罷,拉過鋪蓋去解。棣華道:“既然母親怕熱,又這麼吩咐,我就用了他罷。”接過鋪蓋開了,鋪好,又把自己的一床夾被窩支起來做了簾子,隔斷外艙。是夜,棣華用了伯和被褥,不覺情極成癡,默念雖未成禮,今日奉了母命,先用了他的衾枕,或者是他日同衾之兆,也未可知。這一點癡念縈在心上,不知不覺,把一切愁苦,都暫時丟開,隻打算將來成禮之後,如何恩愛,如何相敬。想起他在村店時,那般體貼,又是彼此同遭過這場患難,將來不知要生受他多少溫存。想到得意之處,轉覺得心癢難撓起來,遂不覺酣然睡去。不知何日始達德州,且聽下回分解。
此雖小事,辦多情人體貼人情處。
情極成癡,蓋有之矣。然實未經人道,不知具何等慧心,遂能描摹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