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瓊芳聽了,大大的吃了一驚,暗暗的叫苦。停了一停又說:“他們也享用夠了,我纔真正冤大頭呢。”曹來蘇道:“伍兄依著小弟的主意,自己顧自己罷。若是走這一條路,包你萬無一失。”又伸出指頭,一五一十的算了一回道:“至少也得八百兩銀子,包你一點事也沒有。”伍瓊芳道:“莫說八百,就是一千也值。但是從那裏去借呢?”曹來蘇道:“朋友知己的地方去湊湊看,有多少是多少。要是差個一、二百銀子,我還可以替你想個法子,不過利息是每月二分。”伍瓊芳道:“利息是小事,不去管他,祇要大事無害。但是,一折子參的人,怎麼就會單單的把我提開?這裏頭是怎麼個講究呢?”曹來蘇道:“要沒有這局拿手,人家還來托他嗎?”
兩人言來語去,說的甚是投機。裏邊已是端了酒菜出來,伍瓊芳道:“初次登堂,老哥竟如此費心。”曹來蘇道:“現成的東西,並不費心。”說著,就讓伍瓊芳坐了首席,自己對麵相陪。伍瓊苦又問起曹來蘇在京貴幹?曹來蘇笑了一笑道:“沒有事。”伍瓊芳道:“京城裏米珠薪桂,居大不易,曹兄住在這裏,必有所圖,斷斷不會在這裏賦閑。”曹來蘇道:“我實對你說罷,那億利錢莊的生意,就是我做水客,在外麵招呼。我是九五扣的分紅,也就勉強可以敷衍了。現在,承東家的情,又在河工上管我要了一個保舉,已核準了,我是年裏也要到省的了。”伍瓊芳如夢初醒,纔曉得他是拉生意的意思,就切切的拜托了他。又說:“我明天便去張羅起來,若是能夠如數頂好,萬一不能,還要求告老哥成全其事。”曹來蘇道:“是了,是了。”一回吃了飯,伍瓊芳便辭了出來,叫了車回到泰來店。
先打聽了億利錢莊,果然是個太監開的。又問了管事的名姓,明日一早,便拿張片子去拜曹來蘇。到億利錢莊門口,便叫人過去投片說拜會。不一會,出來回道:“曹老爺住在家裏,不住在店裏,他的家在香爐營二條胡同。”伍瓊芳聽見,曉得曹來蘇說的不是假話。又到前天送銀子的人家去收回信,有的給了一封回信,原銀條附還,有的給了一張收條。伍瓊芳求著要見,裏邊傳話出來說,不必見,請他早些回去,所委的事無不盡力,但是祇可以見事辦事的了等語。一連幾處,都是大同小異。
伍瓊芳曉得事情不妙,便把人家交還的銀條取了回來,又去找曹來蘇,對他說個明白。曹來蘇道:“他們的事不要管他,我們辦我們自己的事要緊。你張羅的怎麼樣了?”伍瓊芳道:“我跑了一天,又典當了些東西,纔祇湊了六百兩銀子不到的數,這事怎麼好?”曹來蘇道:“有了六百銀子,不夠的你出張票子罷。但為日已不少,事不宜遲,你趕緊去開張票子交給我,我好去辦,但是你也離起服不遠了,莫如就住在京城,起了服出去妥當。”伍瓊芳道:“不錯,不錯。我明天一早就把銀條送了過來,諸事費心。至於這起服,也還差幾個月哩!”曹來蘇道:“你明天寫一個稟帖到湖南去,就把你們首府所托的人那些情形說話敘明白了,省得以後有別的話說。至於他們的回信,你可謄一張寄去,原信要留下,等到後日麵交為是。”伍瓊芳道:“不錯,不錯,到底老哥見多識廣。”當日各散。
次日,伍瓊芳便把人家退回來的銀票劃了六百兩的一張來,交給曹來蘇。又當麵寫了一張欠票,是公砝平足銀二百兩,言明按月二分起息的話。曹來蘇點過收了說道:“這事我已同東家說了,東家已招呼人打了一個電報出去,知會兩湖,將來複奏裏,決不會波及於你。但是你可不好即刻回去,現在回電也還沒有回來,大約今晚可到。我有要緊事要出去,不能在家奉陪,我們明天再會罷。”伍瓊芳道:“我們明天在廣和居會麵罷。”曹來蘇道:“也好,也好。”
伍瓊芳便走了出來,心裏想道:“要是我自己一個人上了岸,這位張心齋先生的課可真靈了。今天莫如再去找他占一占,看看怎樣?”一頭想,一頭走,已到了呂祖閣。祇見大門關著,伍瓊芳敲了幾下,也沒有人答應。又看了一看二門上,是貼了一張小條子,條子上寫的是“有病停卜”的話。伍瓊芳祇得出來,在琉璃廠逛了一會,一徑回到泰來店去。
過了一夜,次日早上就到廣和居定了菜,看了坐。不多一會,走堂的進來說:“曹老爺來了。”伍瓊芳就迎了出來。祇見曹來蘇手裏拿著一個手巾包,笑嘻嘻的道:“來遲,來遲。”走進房門,便作了一個揖又道:“恭喜,恭喜。”便把手巾包打開,取出一張電報紙來,送到伍瓊芳手裏道:“幸不辱命。”伍瓊芳接過一看,乃是“示悉遵辦”四個字,下邊還有兩個電碼未譯,想必是他們的暗號了。伍瓊芳看了歡喜得很,又是十分的感激,便連連的作揖道謝。曹來蘇卻也稀鬆平常的。談談說說,早已吃了幾個菜。曹來蘇便忙著要走,說是還約了人在萬福居等他哩,便喊了走堂的,叫他招呼套車。曹來蘇一麵穿了馬褂,又作了一個揖,說了一句“盛擾”,便出門上車去了。
伍瓊芳算還了帳,此時心中甚是有興。一回想到伊知府待我很好,但現在我是有力無處使,未免對他不起。就是那些至好朋友,也覺得十分抱歉。既而又轉一念道:“呸!呸!他們那裏認得我?不過認得我的應酬罷了,那裏認得我的人呢!我恭維他,也不過恭維點權力,那裏是恭維他們呢!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那裏顧得了許多呢。”吃過飯,呆想了一回,便一齊丟開,回到前門外各處遊玩了一回。心裏想,久居在此無味,還是早早回省去罷。過了兩、三天,買了些東西,便走了車,又去拜曹來蘇。這一天共走三次,都沒有看見,伍瓊芳祇得留信告別。次日,便上了車,一徑出京,由通州起早到天津去搭輪船回省。
究竟此次參案怎樣複奏的,及伍瓊芳是否摘釋,當時不久就見,做書的也不縷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