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瞿對雷孟德的忠誠,根植於童年時長久的依附。在那遙遠的歲月,當小瞿翻著白眼紮進人堆時,人們歧視性地跑開,隻有雷孟德帶他一起玩。也許雷孟德的本意是要他去做很多傻事,可他的感覺是光榮的。這個夜晚,小瞿和雷孟德擠在一張沙發上,問了不下一百個問題,而雷孟德隻問了一個,“你為什麼下水去救那些孩子?”
“我就是想,我能救起好多人,好多好多。”
“你真替我雷孟德逞能啊。”
小瞿嘿嘿笑起來,卻不知道這個大哥腦子裏飄的都是自己媳婦的身影。這前凸後翹又正氣淩然的身影真是惹人啊。
過了幾天,蘭慧對小瞿說:“我不喜歡這個人,一點也不喜歡。”
“為什麼?”
“他總是有意無意蹭我這裏。”蘭慧指著胸脯。
“有這回事?”
“你趕緊叫他走,他一天待在這裏,我一天不安心。”
“我想想。”
“我求求你了。”蘭慧啼哭起來。小瞿是怕哭的人,三兩下便躁了,喊了一句“我去找他”,拿著汽槍走了。在巷口,他用槍指著雷孟德說:“站起來。”
雷孟德乖乖站起來。
“靠在樹上。”
雷孟德乖乖靠在樹上。
“你跟我說,有沒有玷汙我的女人?”
雷孟德強笑著說:“沒有子彈吧。”接著便聽到拉動槍栓的聲音,小瞿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瞳孔,“我在問你呢,你有沒有玷汙我的女人?”
“沒有。”
“沒有,我女人怎麼說你侮辱了她?”
“你先放下槍,你放下我好給你解釋。”
“我不放下,我放下就打不過你。”
“我不打你,我打你是你的兒子。”
雷孟德輕輕撥開槍口,汗如雨下。隨後他拉小瞿蹲下,說:“《水滸傳》看過嗎?”
“看過。”
“看過你就知道楊雄和石秀的事了。你是楊雄,我是石秀,是好兄弟,我們是不是好兄弟?”
“是。”
“可是楊雄的老婆潘巧雲跟楊雄告狀,說石秀玷汙她了。你說楊雄相信他老婆,還是相信兄弟?”
“相信兄弟。”
“你說要是劉備那二位夫人,一位姓糜,一位姓甘,都跑回去說關羽羞辱了她,你說劉備相信夫人,還是相信兄弟?”
“相信兄弟。”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沒白交你這個兄弟。”
“對不起。”
“我不怪你,你想就是楊雄一世英雄,也會誤會石秀,何況是你。後來要不是潘巧雲與那和尚的奸情敗露了,怕是兩個連兄弟也做不成了。我跟你講這些就是為著告訴你兩句話,一句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難知心;一句是最毒莫過婦人心。”
“那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你女人勾引我啊,我斷然拒絕,她像潘金蓮那樣討了個沒趣,就惡人先告狀,跑到你這武大麵前告我這個武二。”
“那你怎麼不跟我說?”
“我能說嗎?我說了不是破壞你們家庭團結嗎?你今天不用槍指著我,我還會不說。”
事情的結尾是雷孟德將手搭在小瞿肩膀上,小瞿哈哈大笑,說沒有子彈的,被雷孟德刮了一嘴巴子。回到家後,小瞿按雷孟德所授,陰森森說了一句“娘們啊”,沒再理她,而她早知大勢已去,關上臥室的門,將男人擋在外邊。
她為什麼不離開呢?須知女人要比男人多上一層使命,因為這個使命,女人比男人更重視家園。她應是拿定了主意,要待來日以家長身份將這個客人轟走。可是雷孟德先下手為強,趁她出來小解,從黑暗中抱住她,捂緊嘴,一隻手強行插進睡褲的鬆緊帶。她氣惱地背著他,將他背到廳堂。
小瞿暈暈乎乎拉亮燈,看見蘭慧說:“讓他自己跟你說,他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
雷孟德盯著小瞿,緩緩說:“你的女人再一次地勾引我了。”小瞿去看女人,發現她正低頭晃著腦袋,想必眼窩裏有太多屈辱的淚水吧,因此他有些難以把握起來。雷孟德又說:“如果是我調戲你,那好,現在請你打電話報警。證據呢?我說證據呢。”
蘭慧走過來,一膝蓋頂在他下身。猝不及防的雷孟德弓下身子,痛苦地扶住沙發靠背,唉喲唉喲叫喚起來。蘭慧走到臥室去了。兩個男人以為遊戲到此結束了,卻又見她拎著大開水瓶走出來,砸在他的肩膀上。
這次雷孟德什麼也沒叫喚。他站直身體,睜著眼睛把滾燙的開水忍受完了,方扯住她的頭發,往牆上撞。牆上出現血時,蘭慧絕望地看了眼小瞿,就像落葉一樣往深淵裏絕望地飄。而小瞿則還在用食指點臉頰,努力思考著那個問題。
雷孟德伸出的腳就要踩踏她的肚腹了。這時還是她用雙手抓緊它,迅捷咬下拖板吐到一邊,吃起他的大腳趾來。勝負就要決定了,因為她都快把它啃下來了,他發出殺豬似的尖叫。但是這時屋內傳來一聲含糊的聲響,在他們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後,戰爭逆轉了,她鬆開嘴,而他捂著腳趾跳上沙發。
是小瞿一腳踩在蘭慧的腰上。
小瞿說:“滾。”
女人好像沒聽明白,因此他加大音量又喊了一遍:“滾,淫婦。”她爬起來,走進臥室,在那裏待了很久,才像正常人一樣哭起來。小瞿凶狠地擂門,說:“別哭,哭你媽逼。”裏邊便沉默了。
蘭慧拉開門時,頭發已梳理好,隻是發絲還沾著明顯的塵灰。她既不悲傷,也不委屈,表現得像一個被皇帝放棄的忠臣,在快走掉時還給小瞿整了整衣領,說:“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吧。”然後推起自行車,永遠地走了。
雷孟德嘖嘖歎息起來,扭曲的臉上充滿遺憾。
“好了,現在隻剩我們兩個了,我們打撲克吧。”小瞿說。雷孟德沒有搭理,他找到白酒,對著傷口齜牙咧嘴地澆,爾後又撕來一道布條,將它包紮起來。小瞿一直饒有興趣地看。雷孟德穿上了皮鞋,說:“我去買包煙。”
小瞿等了一個小時,沒等到雷孟德,因此他走出明理巷,走上建設中路去找。風已經刮大了,雷電凶狠地刺下來,一場大雨就要來了,我的石秀兄弟啊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