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在與人性標準對照時,“好人”才能下確切定義。同樣,這個人性標準幾乎肯定是程度的問題,即某些人比另一些人是更有人性的,而且,“好人”、“好的樣品”是最有人性的。這個問題之所以必然如此,是因為人性具有如此眾多的規定性特征,每一特征都是絕對必要的,但某一特征自身在確定人性時又是不充分的。而且,許多這種規定性特征本身又是程度的問題,並不能完全地、嚴格地區分開動物和人。
在這裏,我們也發現哈特曼的公式是非常有益的。一個好人的好,要看他滿足或符合“人”的概念的程度如何。
從某種觀點上看,這確實是一種很簡單的解決方法,而且是我們一直不知不覺地在使用著的一種解決方法。第一次做母親的婦女問大夫:“我的孩子正常嗎?”大夫明白她的意思而不深究她的用詞。動物園管理人員去買老虎,他會尋找“好的”樣品——真正有虎性的老虎,即具有所有明確規定的虎性並且發展充分的老虎。當我為實驗室購買宿條猴時,我也會要求猴性好的宿條猴,不要那些怪異的或異常的猴。如果我碰上一個沒有卷曲尾巴的猴,那麼它就不是好的宿條猴,盡管它的某些特性對於一隻老虎來說可能是極好的。對於好的蘋果樹、好的蝴蝶來說,也是同樣。
分類學家選出新種的“典型樣品”,把這個樣品存放在博物館中,成為整個種的範例。在規定這個種的一切性質上,這是整個種群中最佳樣品、是最成熟的、最沒有殘缺的、最典型的個體。在選擇“好的雷諾瓦”(1841年至1919年,法國畫家)或“最佳魯賓斯”(1577年至1640年,法蘭德斯畫家)時,掌握的也是同樣的原則。
在同樣的意義上,我們也可以發掘人類最好的樣品,這個人具備適合這個種的一切要素,他具有發展得很好並充分起作用的人的一切能力,而且沒有任何一種疾病,特別是沒有那種傷害主要規定性的、絕對必要特征的顯著疾病的人。這些人可以被當作“最完美的人”。
從現在來看,這並不是十分困難的問題。在這裏,我們首先碰到的是仲裁的文化標準問題,這個文化標準可以壓倒和淹沒生物心理學的決定性因素。其次,我們要麵對馴養問題,也就是說,要麵對人工的和受保護的生物問題。在這裏,我們必須記住,人在某些方麵也可以認為是被馴養的,特別是在我們特意保護的那些人身上更是如此,例如腦損傷的人、年幼的兒童等等。最後,我們需要區別牛奶場場主的價值和奶牛的價值。
就這個時代的狀況看,人的似本能傾向比文化的力量要弱得多,所以,要梳理出人的心理生理學的價值,總是一個困難的任務。有困難也好,沒有困難也好,反正這個任務是可能的,而且這個任務是十分必要的,甚至是極重要的。
我們研究上的巨大問題,於是就成了“選擇健康的選擇者”。實際上,這一點己做得相當好了,像醫生現在能夠選出身體健康的有機體那樣。在這裏,巨大的困難是理論上的,也就是健康的定義和概念化問題。
我們意識到,在真正自由選擇的情況下,成熟的和健康的人不僅重視真、善、美,而且也重視倒退的、生存的和體內平衡的價值:和平和寧靜,睡眠和休息,順從,依附和安全,防範現實和引退脫身,甚至希望死,等等。我們可以把這些價值叫做成長價值和健康的倒退價值或“滑行的”價值。而且,我們還可以進一步指出,人越是成熟、堅強和健康,就越追求成長價值,越少追求和需要“滑行的”價值;但無論或多或少,他仍然需要二者。這兩組價值總是處在辯證的關係中,形成動力的均勢,而且這些就表現在外部行為上。
請記住這一點,基本的動機是滿足已形成的價值階梯,這些高級的和低級的價值、較強的和較弱的價值,比較重要的和不太重要的價值,是彼此聯係在一起的。
這些需要不是二歧式的,而是排列在一個整合的階梯上的,也就是說,這些需要之間是相互依賴。請允許我說,施展特殊才能這種高級的需要是由安全需要的不斷滿足支持著的,即使處在不活動狀態這種安全需要也沒有消失(所謂不活動狀態,我指的是在一頓美餐以後的那種食欲狀態)。
這意味著向較低級的需要倒退的過程總是作為一種可能性保留著。在這個前後關聯中,絕對有必要把它看作對於整個有機體的完善,看作是“更高級需要”的存在和活動的先決條件;絕不應該把它看作是反常的或病態的。安全是熱愛的絕對必須的前提條件,而熱愛又是自我實現的絕對必須的前提條件。
實際上,這些健康的倒退的價值選擇也應當被認為是“正常的”、自然的、健康的、似本能的,等等,像“高級價值”的情況一樣。這也是很明顯的,它們彼此處在辯證的和動力的聯係之中(或者,正如我更喜歡說的那樣,它們是層次整合的,而不是兩歧式的)。
最後,我們必須對付明顯的、描述性的事實,在大部分公眾的大多數時間內,低級的需要和價值要比高級的需要和價值占優勢,即這種低級的需要和價值產生強烈的倒退拉力。在好的或相當好的生活環境下,而且隻有在最健康的、最成熟的、最發展的個體身上,才更經常地、堅定地選擇高級的價值。在很大程度上這種情況可能是真實的,因為他們已有滿足低級需要的堅實基礎,通過滿足需求,低級需要就活動或休眠了,就不再產生向後倒退的拉力;而且,很明顯,這種需要得到滿足的假設,又須假設有一個好的社會。
有一種過時的傳統說法,人的高級本性依賴於人的低級本性,需要低級基礎做基礎;沒有這個低級的基礎,高級基礎就無從談起。這就是說,對於人類來說,如果沒有已經獲得滿足的低級本性做基礎,人的高級本性就是不可想象的;發展人的高級本性的最好途徑,是首先實現和滿足人的低級本性。另外,不論什麼時間,人的高級本性好的或較好的環境條件是人的高級本性依賴的基礎。
這裏的含義就是,人的高級本性、理想、抱負和能力並不依賴本能的拋棄,而是依賴本能的滿足(當然,我所說的“基本需要”同傳統的弗洛伊德的“本能”並不是完全一樣的)。
盡管如此,我的這個說法還是指出了重新審查弗洛伊德的本能論的必要性。實際上,這是早就應該做的事情。
另一方麵,這種說法與弗洛伊德的生和死的本能所隱喻的二歧性,有某種同型性。也許,我們可以運用他的基本隱喻,而同時又修正他的具體說法。
不過,前進和倒退、高級和低級之間的這種辯證法,正由存在主義者用另一種方式予以說明。除了我力圖使我的說法更接近經驗和診療的材料,更能進一步肯定或否定之外,我沒有發現這些說法之間有任何巨大的差異。
擺脫自身的基本困境
即使最完美的人也不能擺脫人的基本困境。人既是被創造的,又是天使般的;既是強大的,又是軟弱的;既是無限的,又是有限的;既是動物性的,又是超動物的;既是成熟的,又是幼稚的;既是畏懼的,又是勇敢的;既是前進的,又是倒退的;既是向往完善的,又是害怕完善的;既是一個可憐蟲,又是一名英雄。這就是存在主義者力圖向我們講明的事情。
在我看來,我們應該讚同他們的看法,因為對於任何心理動力的和心理治療的最終體係來說,這個基本困境是首要問題的兩難困境和它的辯證法,而且對於我們是適用的,我覺得對於任何自然主義價值論來說,它也是基本的問題。
然而,對於拋棄已達3000年之久的、在亞裏士多德邏輯學模式之內的、二歧式的割裂和分離習慣(“A和非A彼此是完全不同的,你可以選擇這個或者那個,但是你不可能具有二者”)來說,它是極端重要甚至是關鍵性的。盡管有困難,我們還是要學會整體論的思考,放棄原子論的思考。
所有這些“對立麵”,實際上是層次整合的,特別是在比較健康的人身上,更是如此。而且,擺脫二歧式和割裂,使表麵上不可調合的對立麵趨向整合,也是治療的正當目標之一。我們的天使般的品質依賴而且要求我們的動物性品質。我們的成人性不僅不應該拋棄孩子氣,而且還應包含它的優良價值,它是在它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高級價值和低級價值是以層次方式整合在一起的。
從某種程度來看,價值是由我們在自己的內部發現的。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價值也是人自己創造和選擇的。發現並不是獲得我們借以生活的價值的唯一方法。自我探索發現某種單一的東西,手指隻指向一個方向,需要隻能用一種方式滿足,這是很愚蠢的看法。
幾乎所有需要、智能和天才,都能夠以多種多樣的方式滿足。雖然這種變式是有限的,但是,它仍然是多樣化的。天生的運動員,有許多運動項目可供他選擇。愛的需要可以由許多人中的任何一個人,而且是以多樣化的方式給予滿足。天才的音樂家,單簧管可以給他帶來快樂,長笛也一樣能給他帶來了快樂。一個有傑出智慧的人,對於做一名生物學家、化學家或者心理學家,滿足的程度可能是相同的。對於任何有良好意願的人來說,有極其多樣的事業和職務,能把同樣的滿足奉獻給他。
也許我們可以說,人性的這種內部結構是柔性的而不是硬性的;或者說,人性的內部結構可以沿著某一特定方向生長,也可以沿著多種方向共同成長。
盡管一位優秀的測驗學家或治療專家,很快就能以一般的方式發現一個人的天才、智能和需要是什麼,並能給他頗為恰當的職業指導等等,不過,選擇和拒絕的問題仍然不可避免。
此外,當成長中的人朦朧地看到一係列命運,他在其中可以依據機會並按照文化的讚許或譴責進行選擇時,當他逐漸把自己獻身於選擇時,自我製造和自我創造的問題就出現了。
例如,醫療事業、紀律、艱苦勞動、延遲愉快、強製自己、鑄造和訓練自己,這一切都變成必需的了。不管醫生是如何熱愛他的工作,為了成為醫生,他還是有那種必需忍受的、不合意的工作要做。
我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把這一點提出來。經過成為一名醫生來自我實現,這意味著成為一名好的醫生,而不是一名差的醫生。這個理想,肯定部分是由他自己創造的,部分是由文化賦予他的,部分是在他內部發現的。他想象一名好醫生應該成為什麼樣子,這一點是有決定作用的,像他自己的天才、智能和需要有決定作用一樣。
整合知識與行動的割裂
哈特曼否認道德規範能夠從心理分析的發現中引伸出來。在這裏,“引伸出來”指的是什麼?我個人認為,心理分析和其他揭露療法都隻是展現或揭露了一個人本性內部的、生物學的、似本能的核心。這個核心的一部分無疑是偏愛和渴望,還可以認為是固有的、生物基礎上的價值,盡管這是微弱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