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解除心理病態3
這樣的問題顯然難以從實踐方麵進行研究,因為占優勢的是低級生活,高級生活似乎很少有發生的可能。由超越性動機支配的生活有太多的先決條件,不僅要有一係列基本需要的先期滿足,而且要有大量“良好的條件”,這才能使高級生活成為可能,即,需要克服良好環境經濟的匱乏,必須有可自由利用的多種選擇,同時要有使真實有效的選擇變為可能的條件,還必需有協同的社會製度等。一句話,我們必須非常審慎地說明,高級生活僅僅在原則上是可能的,絕非極有可能,或很容易實現的。
有一點需要非常明確的解釋,我不妨說,超越性動機是所有人中普遍存在的,因此它超越了文化,為人類所共有,而並非由文化任意製造出來。這一論點必然會引起誤解,請讓我做如下說明:超越性需要在我看來似乎是類似本能的,即有一種可以鑒別的繼承性,遍及全人類的決定作用。但它們是潛在性,而不是現實性。它們的實現分明而絕對地需要文化的促進。但文化也可能不足以使它們實現。的確,這恰恰是全部曆史中大多數已知文化實際上的所作所為。所以,要說明某種文化促進或壓製自我實現,豐滿人性和超越性動機的程度,必須有一種超文化的因素,它能從某一文化的外部和上方批判它。文化能和人的生物本質協同作用,也能和它敵對,但它們在原則上並不是彼此對立的。
因此,我們可能會陷入語言的泥淖,而無法說明是否每個人都渴望高級精神價值和存在價值。我們在原則上當然能說這樣一種渴望必須被認為是在每一個新生兒中都有的潛能,直到後來發現了新問題。那就是說,我們最好的想法應該是:這種潛能假如喪失了,也是在出生以後喪失的。就社會現實的方麵也可以打賭說,大多數新生兒由於貧困、剝削、偏見等等將不能實現這一潛能,將不會上升到高層次的動機水平。的確,在現實中存在著機會的不平等。我們也應該明智地承認,成年人的情況是各有不同的,這取決於他們的生活狀況,在哪裏度過一生,他們的社會、經濟、政治環境,心理病態的程度和總量,等等。但完全放棄超越性生活的可能性也是不可取的(作為一種社會戰略問題看,且不說別的),而這在原則上對於仍然生存著的人都適用。“不可救藥的”終於已經“治愈”了,不論就精神病的意義和自我實現的意義上說都是如此,在辛那儂就有這樣的例子。特別是對於未來的新興人類,我們更不應放棄這種可能性,如果放棄就是最大的愚蠢。
毫無疑問,我們所說的精神生活是從人的生物學本性起源的。它是一種“高級的”動物性,其先決條件是健康的“低級”動物性,即兩者是在層次係統上統一成一個整體的(而不是相互排斥的)。但是這種高級的、精神的“動物性”非常膽怯和微弱,非常容易喪失,非常容易被更強大的文化勢力扼殺,因此它隻有在一種支持人性並積極促進人性最充分發展的文化中才能廣泛實現。
考慮到這些,我們能夠解決許多無謂的爭端和歧義。舉例說,假如黑格爾的“精神”和馬克思的“自然”實際上是處在同一的連續係統中而有層次地整合起來的(通常,這也稱為“唯心論”和“唯物論”),那麼,這一層次連續係統的性質便能為我們提供多種答案。例如,低級需要(動物的,自然的,物質的)在十分具體的、實證的、操作的、有限度的意義上要比我們所說的高級基本需要占優勢,後者又比超越性需要(精神,理想價值)占優勢。這就是說,生活的“物質”條件有充分的理由優先於高級理想(比後者占優勢,更有力),甚至也優先於意識形態、哲學、宗教、文化,等等,在明確可以規定和限定的方式上說也是如此。這些高級的理想和價值絕不僅僅是低級價值的副現象,它們具有同樣的生物學和心理學實在的性質,盡管在力量、緊迫或先後方麵有所不同,但在諸如神經係統這樣的優勢層次係統及強弱次序中,高級和低級都同樣是“真實”的和人性的。你肯定能從鬥爭的觀點看曆史,為豐滿人性而鬥爭,或為一種內在的、嚴肅的理念而鬥爭,即,從自上而下的觀點看曆史。最初的、基本的或終極的起因或許可以按從下而上從物質環境中找到,於是你能承認這樣的說法是正確的:“自利是一切人性的基礎。”但那是就自利占有優勢的意義上說的,如把自利當作一切人類動機的充分說明就不正確了。對於不同的理解目的,兩者都是有價值的理論,都有可派定的心理學意義。
一定程度的精神性很可能是完善物質論的,結果,而這一點我們要論述關於個人內部和社會內部發展的事實。我大惑不解,為什麼富裕能解放某些人使他們追求成長而同時又使另一些人固結在“實利主義”的水平上。完全同樣可能的是,宗教家要培養精神價值,最好從衣、食、住、行等等入手,那要比布道更迫切需要。
將低級的動物性和高級的精神性、價值性及宗教論中最高等性放入同一階層中(以便說明精神是高級動物的性質),這樣可使我們超越多種分歧。例如,惡魔的呼喚,墮落肉欲、邪惡、自私、自我中心、自我追求,等等,都已經從神聖的、理想的、善良的、永恒的東西、我們最高的抱負等等分化出來並互相對立了。有時,聖潔的或最好的品質被認為處於人性範圍之內。但更經常的情況是,在人類的曆史中,善良已被排除於人性之外,在人性之上,是超自然的。
我好象記得,惡或最壞的東西始終是大多數宗教、哲學或意識形態所傾向於承認為人性固有的,甚至我們“最壞的”衝動有時又被外化為撒旦的呼喚等等一類的東西。
雖然原則上我們“最低級”的動物本性始終被認為是“好的”,但現實中卻往往自動化地被誣蔑為“壞的”。或許,這種對我們低級動物本性的誣蔑或多或少是由於二歧化的本身(二歧化形成病態,而病態又促進二歧化,那在一個整體的世界中常常是不正確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超越性動機的概念應該能提供一個理論的基礎,以便解決所有這些(大都是)虛假的二歧式。
快樂和滿足能在層次係統上從低到高進行安排。歡樂主義理論因此也能被看作是從低到高直到超越性歡樂主義的排列。
作為超越性需要的滿足,存在價值也是一種最高的幸福。
必須看到別有一種快樂的層次係統,例如,痛苦的解除,通過熱水浴的滿足,和好友相處的愉快,聽偉大音樂的歡樂,有了孩子的幸福,最高愛情體驗的喜悅,直到和存在價值的整合,而且這樣的意義往往重大。
歡樂主義、自私等問題的解決可來源於這樣的層次係統。假如把最高快樂包括在一般快樂之中,那麼在非常確切的意義上也可以說人性豐滿的人也隻不過在追求快樂,即追求超越性快樂。或許我們能稱這種追求為“超越性歡樂主義”,並指出,在這一水平上不再有快樂和責任之間的矛盾,因為人類最高的責任不外是對真理、正義和美等等的責任,而那也是人類所能體驗的最高快樂。而在論述的這一水平,自私和不自私之間的相互排斥也消失了。對我們好的對任何別人也是有益的,使人滿意的也是值得稱讚的,我們的嗜好是可以信賴的、合理的和明智的,我們享受的是對我們有利的,追求我們自己“最高的”善也是追求一般的善,等等。
從低級到高級的秩序比如初級需要歡樂、高級需要歡樂和超越性需要歡樂,這意味著含有各種操作和可檢驗性。例如,我們上升越高,在發現這樣的人越少,先決條件越多,社會環境必須越好,教育質量必須越高,等等。
一切“主體生物學”的技術都適用於精神生活的教育,因為精神生活也是類似本能的。
由於精神生活(存在價值,存在事實,超越性需要,等等)是真實自我的一部分,那是類似本能的,因而精神生活在原則上是可以內省的。它有“衝動的呼喚”或“內部的信號”,這雖然比基本需要微弱,但還是能“聽到”,因而它能歸入“主體生物學”的規程中。
原則上講,凡是能夠發展我們的感性知覺、軀體知覺,我們對內部信號的敏感性原則與訓練都會適用於我們內在的超越性需要,那些內部信號來自我們的需要、能力、體質、氣質、軀體等等,即可以用於培育我們對美、對法、對真理、對完善等等的渴望。或許我們還能發明像“體驗上的豐富”一類的詞彙來描述那些對自我內部呼喚特別敏感的人,在他們那裏,甚至超越性需要也能由內省發現並充分享受它。
這種體驗上的豐富在原則上應該是“可教導的”或可恢複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如此,或許要適當利用致幻藥劑,利用依薩冷式的非言語方法,沉思和冥想技術,對高峰體驗或存在認知的進一步研究,等等。
希望不會被人誤解為神化內部信號,或稱之為內部發出的呼聲,“良心的微弱呼聲”。
在我看,自身體驗的知識肯定是一切知識的開端,但又絕不是一切知識的結尾。它是必要的,但不是充足的。內部發出的呼聲有時也會發生錯誤,甚至在最聰明的人中也難免。無論如何,這樣的聰明人隻要有可能就會以外部現實檢驗他們的內部命令。我們必須有條理地對自身體驗的知識進行實際的檢驗和印證,因為有時即使被一位地道的神秘論者內部肯定的事情,經檢驗也或許是惡魔的呼聲。讓個人內部肯定勝過一切其他來源的知識和智慧不能說是明智之舉,不論我們多麼重視內部體驗也不能如此。
應該這樣說,在最高水平的明晰性(闡發、覺醒、調察、存在認知、神秘感知等)上存在價值可被稱為存在事實(或終極實在)。當最高水平的人格發展、文化發展、明晰性、情緒解放(沒有恐懼、抑製、防禦)和無幹預都彼此和諧時,這時便有理由肯定,不依賴於人的實在能極清晰地以它自身的本性被看到,極少受觀察者的幹擾。這時,實在被描繪為真的、善的、完全的、整合的、活躍的、合法則的、美麗的,等等。也就是說,傳統上被稱為“價值”的詞與那些可以最準確最恰當地說明所見實在的描述詞完全相同。超越了生活的高水平、事實與價值融為一體。很明顯,那些同時既是描述的又是規範的詞有理由被稱為“整合詞”。
在這種融合的狀態下,“對內在價值的愛”等同於“對終極實在的愛”。對事實的忠誠在此也變成對事實的愛。最嚴格地力圖達到客觀或感知,盡可能減少觀察者以及他的恐懼、希望和自私計算的影響,能產生一種情感的、審美的和價值論的結果,一種我們最偉大、最明晰的哲學家、科學家、藝術家、心理學家和宗教領袖所追求的結果。
對終極價值的思索也表示對世界本質的思索。尋求真理(充分規定的)可以和尋求美、秩序、獨特、完善、正確(充分規定的)完全一樣,因而真理可以通過任何其他存在價值被發現。於是,科學變得和藝術、愛、宗教、哲學完全融合了。關於實在本質的一項基本的科學發現也成為一項精神的或價值論的印證。
如果情況確實如此,那麼我們便不會用“冰冷的”、純認識的、理性的、邏輯的、超脫的、無牽連的同一對待真實事物。這種實在也喚起一種熱烈的感情反應,一種愛、忠誠、獻身的反應,甚至喚起高峰體驗。不僅真實的、合法則的,有秩序的、整合的等等,而且善良、美麗、可愛等都是最佳狀態的實在。
換成另一角度,我們也可能被說成是在提供對廣大的宗教問題和哲學問題的答案,例如關於哲學和宗教對於生活意義的探究,等等。
此處所提理論帶有一定的假設性質,允許被檢驗和印證,但也可能經受不住檢驗。它是由具有不同科學可靠水平的事實組成的一種網絡,包括臨床的和人格學的報告以及純屬直覺和推測的材料。或者換一種方式說,我相信它能得到證實,我敢擔保證實的到來。但你們不要太相信,即使它看起來是對的,即使對它很滿意,你們也應該更審慎些。它終究是一套推測,可能是真實的,但最好經過核實。
假如存在價值和一個人自我相符合並成為規定性特征,這是否表示,實在、世界、宇宙因而也和自我符合並成為自我的規定性特征呢?這聽起來像是經典的神秘論者和世界或和他的上帝融為一體,它也使我們想起東方對這一意義的種種解釋,如說自我這時已融化於整個世界並已消失了。
我們能否說這是在提高絕對價值的可能性使之更富有意義呢,至少是表明實在自身可以說是絕對的呢?假如這一類的事情證明是富有意義的,那麼它僅僅是人本主義的呢,還是超越人類的呢?
我們已經把這些詞所有能傳達的意義都列舉出來了。我提及這一點僅僅因為我想大開門路,集思廣議。很清楚,這不是一個封閉的係統。
人和自然不僅是相互包容和接納的,而且它們之間至少也要有一點同型性才能相似相容。自然已使人演化形成。人和超越人的東西的溝通因而無須說成是非自然的或超自然的。
這可以看作是一種“生物的”體驗。
海舍爾宣稱:“人的真正的完成依賴於人和超越他的東西的溝通。”這在某種意義上當然具有正確性,但需要闡明這一點。
在人和他的超越性實在之間並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人能和這種實在融成一片,把它歸並在他關於他的自我的規定性中,對它的忠誠就像對他的自我的忠誠一樣。於是他變成它的一部分,它也變成他的一部分。他和它相互交迭。
這種觀點使它與人的生物進化論溝通起來。不僅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且他和自然也必須有一定程度的同型性。即,他不能和人類之外的自然完全不同,不然,他現在就不會存在。
事實上他生存下來了,那就證明他和自然的相容性,說明他為自然接受了。他同意自然的要求,並且,作為一個物種,至少在存活的範圍內,一直順從這些要求,自然沒有處決他。從生物學的觀點說,他很明智,能接受自然法則。如果他敢於抗拒,那將意味著死亡。他和自然和睦相處。
這就是說,在某種意義上,他必須和自然相似。它的部分含義或許就是與自然的融合。
或許他麵對自然的激動(察覺它是真、善、美的,等等)會有一天被理解為一種自我認識或自我體驗,一種自身存在的方式,充分作用的方式,就像回故鄉一樣,一種生物的確實性,“生物神秘主義”,等等。或許我們能把神秘的或高峰的整合不僅看作是和最值得愛的東西的溝通,而且也是和一個家庭成員的真正一部分相整合,因為他們是一家中的兄弟姐妹,並且也可以說就是家庭成員間的和睦相處。正如墨菲所說:……我們發現我們越來越信服的一個指導思想是:我們基本上和宇宙一致而並不陌生。
生物學或進化論中對於神秘體驗或高峰體驗的這種解釋,就像精神的也等同於宗教的體驗一樣,它讓我們認識到,把“最高”和“最低”或最深對立起來的看法是過時的,我們最終必須超越它。在這裏,從所未有的“最高”體驗,人能設想的和終極實在的歡樂整合,也能同時看作是我們最基本的動物性和種族性的“最深”體驗,是對我們與大自然同型的深刻生物本性的支持。
在我看來,正像海舍爾所說的那樣,這種經驗主義的或至少是自然主義的說法,使我們認為不必把“超人類的”看作非人的和超自然的或非自然的。人和超越人的東西溝通可以看作是一種生物體驗。盡管宇宙不能說是愛人類,它至少能說是以一種非敵意的方式接納人,容許人生存下去,容許他成長起來,並且有時也容許他有極大的歡樂。
存在價值並不是我們個人對待這些價值的態度,也不是我們對它們的感覺反應。存在價值在我們內部引起一種“必需感”以及一種自愧感(自覺不相稱)。
至少要在可能的範圍內,將存在價值和我們對待這些價值的態度區分開,雖然這很難做到,但最好是這樣。這一類對待終極價值(或實在)的態度有:愛,敬畏,崇拜,謙恭,尊崇,慚愧,驚奇,詫異,讚歎,高興,感激,畏懼,歡樂,等等。這都是一些描述人的內心感情及認識反應的詞彙,表達一個人看到某種不同於他們自身或至少能從文字上分開的東西時的感受。自然,人在強烈的高峰體驗和神秘體驗的時刻越是和世界整合的,這些自我內部的反應也越少,自我作為一種分離的實體也越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