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真了得!竟能氣紅了麵孔。

我的話可並沒得罪你,你怎的便漲紅了麵孔!

唉!花有花道理,我不懂。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一八年五月十五日《新青年》第四卷第五號,署名唐俟。)

7.冬日

蘇曼殊

雪萊

1909年春,蔡哲夫將其妹夫佛萊蔗得自英·蓮華女士的《雪萊詩集》轉贈曼殊。曼殊從中譯出此首。

《冬日》--為雪萊五幕詩劇《查理一世》結束時宮廷小醜亞基所唱的短歌。歌中描述查理一世暴虐統治下的蕭颯荒涼景象。

雪萊(Percy Bysshe shelley,1792-1822)-曼殊又譯作“室利”“師梨”。英國傑出的積極浪漫主義詩人。年青時因發表無神論被牛津大學開除。不久參加愛爾蘭民族獨立運動後,被迫僑居意大利。與拜倫過從甚密。詩作富有反抗精神,充滿對自由的渴求和對理想社會的向往。

孤鳥棲寒枝,悲鳴為其曹。

池水初結冰,冷風何蕭蕭!

荒林無宿葉,瘠土無卉苗。

萬籟盡寥寂,唯聞喧挈皋。

8.落日

蘇曼殊

1909年春,曼殊將所繪的《文姬圖》贈劉三。劉三即據畫跋賦六言詩作答,中有“白頭天山蘇武,紅淚洛水文姬”二句。曼殊看後,憶及五年前舟經錫蘭,思念家國,欲求一振的情景;對照如今旅居東瀛,係身情網,意誌消沉的狀況,不由悔恨交加,於是拿出上年劉三《送曼殊之印度》的七絕來讀,那熱烈而誠摯的情調,再次扣動他的心弦。他愴然執筆,步劉三詩韻,寫出此首以作反省。

落日滄波遠島濱,悲笳一動獨傷神

誰知北海吞氈日,不愛英雄愛美人。

9.白馬湖之冬

夏丏尊

在我過去四十餘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嚐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馬湖的時候了。十年以來,白馬湖已成了一個小村落,當我移居的時候,還是一片荒野。春暈中學的新建築巍然矗立於湖的那一麵,湖的這一麵的山腳下是小小的幾間新平屋,住著我和劉君心如兩家。此外兩三裏內沒有人煙。一家人於陰曆十一月下旬從熱鬧的杭州移居這荒涼的山野,宛如投身於極帶中。

那裏的風,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響,好像虎吼。屋宇雖係新建,構造卻極粗率,風從門窗隙縫中來,分外尖削,把門縫窗隙厚厚地用紙糊了,椽縫中卻仍有透入。風刮得厲害的時候,天未夜就把大門關上,全家吃畢夜飯即睡入被窩裏,靜聽寒風的怒號,湖水的澎湃。靠山的小後軒,算是我的書齋,在全屋子中風最少的一間,我常把頭上的羅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燈下工作至夜深。鬆濤如吼,霜月當窗,饑鼠吱吱在承塵上奔竄。我於這種時候深感到蕭瑟的詩趣,常獨自撥劃著爐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擬諸山水畫中的人物,作種種幽邈的遐想。

現在的白馬湖到處都是樹木了,當時尚一株樹木都未種。月亮與太陽都是整個兒的,從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為止。太陽好的時候,隻要不刮風,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間曝日,甚至於吃午飯也在屋外,象夏天的晚飯一樣。日光曬到哪裏,就把椅凳移到哪裏,忽然寒風來了,隻好逃難似地各自帶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門關上。在平常的日子,風來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時候,半夜即息。至於大風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日才止的。最嚴寒的幾天,泥地看去慘白如水門汀,山色凍得發紫而黯,湖波泛深藍色。

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厭的,下雪的日子,室內分外明亮,晚上差不多不用燃燈。遠山積雪足供半個月的觀看,舉頭即可從窗中望見。可是究竟是南方,每冬下雪不過一二次。我在那裏所日常領略的冬情味,幾乎都從風來。白馬湖的所以多風,可以說有著地理上的原因。那裏環湖都是山,而北首卻有一個半裏闊的空隙,好似故意張了袋口歡迎風來的樣子。白馬湖的山水和普通的風景地相差不遠,唯有風卻與別的地方不同。風的多和大,凡是到過那裏的人都知道的。風在冬季的感覺中,自古占著重要的因素,而白馬湖的風尤其特別。

現在,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偶然於夜入靜時聽到風聲,大家就要提起白馬湖來,說“白馬湖不知今夜又刮得怎樣厲害哩!”

10.良鄉栗子

夏丏尊

“請,趁熱。”

“啊!日子過得真快!又到了吃良鄉栗子的時候了。”

“像我們這種住弄堂房子的人,差不多是不覺得季候的。春、夏、秋、冬,都不知不覺地讓它來,不知不覺地讓它過去。”

“前幾天在街上買著蘋果、柿子、良鄉栗子,才覺到已到深秋了。”

“向來有‘良鄉栗子,難過日子’的俗語,每年良鄉栗子上市,寒冷就跟著來了。良鄉栗子對於窮人,著實是一個威脅哩。”

“今年是大荒年,更難過日子吧。咿喲,這幾個年頭兒,窮人老是難過日子,不管良鄉栗子不良鄉栗子,‘半山梅子’的時候,何曾好過日子?‘奉化桃子’的時候,也何曾好過日子?”

“對了,那原是幾十年前的老話罷咧,世界變得真快,光是良鄉栗子,也和從前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

“從前的良鄉栗子是草紙包的,現在改用這樣牛皮紙做的袋子了,上麵還印得有字。栗子攤招徠買主,向來是一塊紅紙上寫金字的掛牌,後來加用留聲機,新近是留聲機已不大看見,都改為無線電收音機了。幾乎每個栗子攤都有一架收音機。”

“這不是進步嗎?”

“進步呢原是進步,可借總是替外國人銷貨色。從前的草紙、紅紙,不消說是中國貨,現在的牛皮紙、收音機是外國貨。”

“良鄉栗子已著洋裝了!你想,我們今天吃兩毛錢的良鄉栗子,要給外國賺幾個錢去?外國人對於良鄉栗子一項,每年可銷多少牛皮紙?多少收音機?還有印刷紙袋用的油墨、機器?……”

“這是一段很好的提倡國貨演說啊!去年是國貨年,今年是婦女國貨年,明年大概是小孩國貨年了吧。有機會時你去上台演說倒好!”

“可惜沒人要我去演說,演說了其實也沒有用。中國的軍備、交通、衛生、文化、教育、工藝,那一件不是直接間接替外國人推銷貨色的玩意兒?”

“唉!--還是吃良鄉栗子吧。--這是‘良鄉栗子大王’,你看,紙袋上就印著這幾個字。”

“這也是和從前不同的一點,從前是叫‘良鄉名栗’,‘良鄉奎栗’的,現在改稱‘大王’了。”

“外國有的是‘鋼鐵大王’‘煤油大王’‘汽車大王’,我們中國有的是‘瓜子大王’‘花生米大王’‘栗子大王’,再過幾天‘湖蟹大王’又要來了。什麼都是‘大王’,好多的‘大王’嗬!”

“還有哩!‘鴉片大王’,‘馬將大王’,‘牛皮大王’……”

“現在不但大王多,皇後也多。什麼‘東宮皇後’咧,‘西宮皇後’咧,名目很多,至於‘電影皇後’,‘跳舞皇後’,更不計其數。”

“這是很自然的,自古說‘一陰一陽之為道’,有這許多‘大王’,當然要有這許多‘皇後’才相稱。否則還成世界嗎?”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