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潑辣貨——成喳鬧(2 / 3)

孟長江老實地說:“我是想偷,但是沒偷成。”

趙永年歎口氣:“你們日子艱難就來和我說,去冒那些風險幹什麼?”

孟長江說:“我不是缺吃的。是大河說山下黑市裏玉米能賣好價錢,我是想偷點玉米賣了賺點零用錢。”

趙永年氣得連著踢了孟長江好幾腳,大罵道:“你們這兩個該死的惹禍精,玉米沒偷到,卻害了大娃的命,現在心裏舒服了,痛快了?”

孟長江蹲在地上扯著自己的頭發哭,天空下起雨來。

成無雙反倒是冷靜了,把孟長江從地上拉起來說:“這就是大娃的命,我們都各有各的命。”

趙永年看著三個人走遠了,轉身便失去了力氣。他踉蹌地走到黃葛村村口那棵枝繁葉茂的老黃桷樹下,他靠著老樹坐了整整一上午。

成無雙和孟長江、趙大河回到鎮上被查封的家門口,成無雙又哭出聲來。

趙大河一腳踢開房門,半天時間就把樓上樓下幾間屋子重新收拾出來。

屋子剛收拾好,黑著臉的糧站站長帶著幾個臂戴紅袖章的人來了。他對趙大河說:“大河,從明天起,這房子就歸你們經營部管了,單身職工願意住的就來住,反正這六、七間屋子,空著也是空著。”

站長又看看孟長江說:“孟長江,我代表糧站革委會向你宣布,鑒於你亂搞男女關係的嚴重問題,本決定將你開除,但考慮到你生活困難又是貧農出身,現給予你開除黨籍留站察看的處分。你必須每天按時到站革委會報道,彙報思想,未經許可不準離開黃桷埡半步。另外,你從明天起參加糧站清潔隊的工作,接受革命群眾監督,在本站內部進行勞動改造,隻準老老實實、不準亂說亂動。”

跟著站長來的幾個人立刻高舉手臂呼喊口號。口號喊完又在四周牆麵貼上幾張用紅紙書寫的最高指示。

站長在堂屋的正牆麵鄭重其事地貼上了毛主席的畫像,又指著孟長江和成無雙對跟來的幾個人說:“這兩個人道德敗壞,是生活作風問題,不是反革命的問題。雖然成淨賢是特務,但他已經自絕於人民。毛主席說了,老一輩的問題不要牽扯子女,我們都要聽毛主席的話。以後不經我的同意,不準對這兩人隨意進行揪鬥,更不準毆打和捆綁遊街,要文鬥不要武鬥。”說完便帶著人走了。

孟長江緊緊抱著再次泣不成聲的成無雙,咬著的嘴唇已經咬出了鮮血。站長頂著壓力保護他們的一片苦心,隻有在心底無聲地感激。

天色暗下來後,趙大河陪著李田世來了。老太太進門就一把抱住成無雙,囑咐道:“不許哭,也不許點油燈。”

坐定之後,李田世說:“大河,把我背來的大包放到桌上。”打開大包,裏麵裝的是幾本醫書和一些瓶瓶罐罐,還有一封沒有拆的信。李田世說:“無雙,這是你爹上吊的前一天親手交給我的,讓我一定轉交給你。”

李田世指指那封信,說道:“無雙,這封信我沒看,但我知道說的是什麼。你們看了之後也暫時不許去動那些東西。那些東西現在隻要拿出來,讓人看到你們倆就是個死。你媽和你爸都死在這屋裏,糧站裏再也沒人敢來住了。你們

好好在家裏呆著,少出門、少惹事。時間到了,李媽就是無雙的親媽,光明正大地把女兒嫁出去。”

臨走的時候,李田世從貼身口袋裏摸出兩張肉票和一張油票,囑咐道:“一定要收撿好。”

成無雙並沒有聽李田世的話。她如同黑旋風一般掀了肉店的攤子。

眼看元旦節即將來臨。她揣著一張肉票想去買點兒肉,孟長江和她玩笑著說再不吃肉嘴裏真要淡出鳥來了。好不容易輪到成無雙買肉了,已經到肉店工作的蘇家河一看是她,他便嬉笑道:“我知道你要哪裏的肉,你是要那個摸起來細嫩的肉吧。”

成無雙不想理會他的捉弄,就遞票過去,蘇家河趁機摸了一下成無雙的手。蘇家河收了票卻說:“你在一邊等著,等一會兒單獨拿好肉賣給你。”

成無雙說:“那你把票還給我,我不買了。”

蘇家河更得意地說:“哦,原本你不是買,你是賣的呀。”排隊的人聽了就哄笑起來,有無聊的人就吼起來了,還裝傻問道:“怎麼賣啊?”

成無雙紅著臉便要轉身離開,誰知蘇家河竟從肉攤兒裏伸出手要抓她的屁股。成無雙終於如同火山爆發一般,轉身就把豬肉攤兒掀翻了,手裏抓著一把切肉的尖刀衝進店裏追著蘇家河就砍。右肩被砍了一刀的蘇家河嚇得躲進裏屋再也不敢出來,那木門被成無雙砍出好多條口子。

成無雙被民兵抓進革委會,手裏還緊緊拽著那把尖刀。負責處理此事的是黃桷埡新到的治安員王賁臨。這胖胖的年輕人見到成無雙先是一愣,然後把其他的人全轟了出去。倒了杯水放到成無雙旁邊,他問道:“你爸爸是叫成淨賢?”

成無雙有些疑惑地說:“是啊,黃桷埡最大的特務,你不知道?”

王賁臨點點頭說:“那黃葛村的趙永年你也認識?”

成無雙想一想說:“認識,但不熟。”

王賁臨說:“認識就好,認識就好。他們剛才沒打你吧?”

王賁臨盯著成無雙手裏那把刀卻笑著說:“就憑手裏這把刀是沒人敢打你的。”

成無雙把刀往地上一扔,說道:“我這種人,挨不挨打有什麼要緊?”

王賁臨說:“你呆在屋裏哪兒也不許去,我要詳細調查此事。”

王賁臨開門出去,隨手在外邊把門鎖上了。

王賁臨在革委會的會議上說:“此事需要仔細調查,不能忙著定性。否則要犯方向性錯誤。”

革委會的委員裏一大半的大媽們都曾受過老中醫成淨賢的恩惠,再加上李田世是他們的領頭人,李田世不說話,他們也跟著不說話。剩下的幾個年輕人雖然叫嚷著要把現行反革命成無雙弄來公審,但這叫王賁臨的年輕人畢竟是區裏的下派幹部,說話頭頭是道,他們聽不懂也反駁不了。

所有人都看著孟朝富,等他說話。

孟朝富黑著臉看了一眼穩坐釣魚台的李田世,他也不想管了,就對王賁臨說:“你是負責治安的,你去調查,調查完了,該判就判、該殺就殺。”

也不知道王賁臨是怎麼調查的。一夜過去,原本還躺在醫院要死要活的蘇家河不僅主動從鎮上的聯合診所裏出來了,還跑到革委會承認說原本是自己不對,以後也不再追究此事了。

孟朝富把蘇家河臭罵一頓,說再要無事生非就在革委會門前的土台上批鬥他。

在辦公室關了一晚上的成無雙被放出來,她並沒有感謝年輕的治安員相救之恩,就徑直回家去了。從此以後,成無雙不論是買肉還是打油,都可以不排隊,鎮裏人私下就給她取了個綽號“成喳鬧”。大家都傳說這喳鬧女人不僅瘋了,似乎還有了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