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競選村長(1 / 3)

黃桷埡的早晨已經沉寂了十幾年。現在每天早上六點三刻前後,又重新有了響動。橫貫全鎮的柏油公路上傳來有節奏的吆喝:“買藤菜喏……買藤菜。”沐浴在晨光裏的小鎮因為這悠揚如牧笛的長聲短調,便有了一天裏最初的生動。沿街的一片木板為牆的穿鬥房漸次打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出來幾個梳洗過或者來不及梳洗的男人、女人,叫住了賣菜老頭趙永年,買一把還沾著露水的新鮮藤菜進屋去了。

趙永年已經六十多了,但身板依然硬朗。他說那些成天揪鬥武鬥捆綁遊街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自己不為這幾個賣菜的錢,天天早上挑著幾十斤菜走一趟倒是鍛煉身體了。一來二去,鎮上的人也就把趙永年的吆喝聲當成了每天起床的鬧鍾。偶爾老爺子病了沒上街賣菜,鎮裏上班的年輕人就會遲到一片。

小鎮的中間地段,綠色郵政局斜對麵的糧站經營部也早早地開門了。鎮上人最熱衷的早餐,那寬窄各異的“水麵”已經擺上櫃台。賣麵的正是已經升格為糧站經營部主任的趙大河。他坐在櫃台後睡眼惺忪地聽著老爹在鎮上來來回回走動、吆喝,末了嘟嚕一句:“都注意了,買麵的要來了。收錢的要仔細,萬一有錯,街坊鄰舍的好說不好聽。”

趙大河當十年小幹部,肚子已經明顯挺起來。老爹每天早上賣新鮮蔬菜給他的優質水麵做“伴侶”,是這瑣碎工作裏最大的樂趣。

趙永年在鎮上轉了幾圈,眼見藤菜賣得差不多了,便挑著兩個籮筐到兒子的門市部歇歇腳,也順便帶點便宜的麵回家。

今天他的筐裏剩下的藤菜比往日多了幾把,這是很少見的情況。趙永年想,鎮上沒有買他菜的幾戶人家,一定都是家裏有了不痛快的事,否則幹嘛連買藤菜來拌麵都不吃了?

老頭子把兩個籮筐隔著剛剛好的距離,將扁擔一橫放就是他的凳子。待晃晃悠悠坐好,便掏出一包‘嘉陵江’牌香煙,抽出一支先扔給自己的兒子,姿態瀟灑。

趙大河忙活一陣後就出門了,給老爺子遞上泡有釅沱茶的茶缸。趙永年喝過幾口茶,眉眼便舒展開來,從胸腔裏長籲一口氣,一早上的辛苦便蕩然無存了。

他放低聲音說:“你一會兒拿上點麵,還有我留的兩把藤菜,去你妹妹家看看。今天早上李媽沒有出來買菜,估計是又病了。你妹妹現在是法院幹部,忙得很;金懷遠又老不在家,去看看吧。”

這話音剛落,偏又讓路過的蘇家河的女人王永紅聽見,削肩塌背,雞窩頭的女人平日裏就廢話多。她接過話茬笑道:“這幹爹真是對幹女兒上心。”

趙永年沉下臉,丟給趙大河兩把菜站起身挑了筐便走,連麵都忘了拿。王

永紅討了個沒趣兒就愣在那裏。

趙大河哈哈一笑,拍了拍王永紅的背說:“你今天出門又忘了帶鎖,讓我看看這大嘴巴拿膠水是否封得住?”

門市部內外就熱鬧起來。

在家休息的鬱捷琳心情很糟。金懷遠又在廠子裏加班沒有回來。昨天晚上李田世咳了整整一宿,弄得她幾乎沒能合眼。

聽著幹爹的吆喝聲過去了,開門出去在過道裏的煤火爐上煮了牛奶雞蛋,服侍李田世吃了一點兒又回到外屋,一把掀開兩張小床上的被子,將兒子金傑和女兒金鬱從床上叫下來,讓金傑帶妹妹洗漱後去買豆漿、油條吃。

安排好一切,她才坐在兒子的床邊休息一下。疲倦慢慢襲來,她又輕輕歎口氣。李田世在裏屋的床上招呼著她:“琳兒,你吃了早飯就先去睡一會兒,我已經沒有大礙了。”

鬱捷琳回答說:“媽,沒事兒。”她隨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鏡子照了照自己。不到四十歲的女人臉上五官並不那麼精致,但組合在一起卻很生動。一夜未眠讓她看上去有些憔悴,但眉宇之間隱藏不住那份靈動。她斜靠在床頭輕輕閉了眼,生活於她是一對沉重的翅膀。

趙大河提著一包水麵和兩把藤菜推門而入,走到對麵床上坐下。三間屋子最外麵這一間用作客廳兼兩個孩子的臥房,擺放著兩張小床就顯得空間狹窄。白天招待客人就得把床給掛到兩邊牆上,為此金傑到處炫耀說自己在家裏睡“吊床”。

鬱捷琳看到藤菜就笑了,幹爹的細心關愛讓她在無味的生活裏平添了一些溫暖。她嗔怪地對趙大河說:“你不賣麵又跑出來閑逛幹什麼呢?”

趙大河笑笑說:“我這個班兒最大的目的就是賣麵給妹妹吃,妹妹不來買麵,顯然對不起我們門市部全體職工的期待。”

鬱捷琳說:“改革是真好。一個吃紅薯的老實疙瘩如今變成了油嘴滑舌的家夥,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好事。”

趙大河打著哈哈說:“我是改革的副產品,就跟南瓜藤上的荒花一個樣兒,如今的紅薯吃起來總覺得不如以前那樣脆甜,所以隻好改了口味吃麵。”

李田世在裏屋招呼著趙大河:“大河,你來了。我是個老不死的包袱,總拖累琳兒。”

趙大河鑽進裏屋就說:“李媽可不能死。你死了我爹他們的長牌(即川牌)桌子可要三缺一了,那還不得憋死幾個老頭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