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時候，去山下晃悠了一天的孟長江回到鎮上。他盡量把腳步放輕鬆，與每一個熟識的人都打招呼。但時快時慢的腳步還是讓他一陣陣地心裏發緊，早已不是第一次去較場口的典當行換錢，但腳步依然有些亂。
成無雙斜倚在自家小樓大門的門框邊，衝孟長江高聲喊道：“你幹嘛磨磨蹭蹭，讓狐狸精抱住了腳啊？”這一嗓子把正張羅著做晚飯的街坊們都給樂歪了。幾個好事兒的向走路的孟長江打趣地問：“長江，狐狸精長什麼樣？”
孟長江被這一攪和心裏揣著的石頭轟然落地，來了興致說：“不管狐狸精長什麼樣兒，反正不是我家裏的那個。”
好事者恍然大悟說：“哦，對，你家裏養的是老虎。”這句話笑翻了好事的街坊，整條街都快活起來。
正在做晚飯的鬱捷琳也忍不住探出頭，卻看見成無雙揪著高高瘦瘦的孟長江那一對招風耳，拉著進屋了。
金懷遠中午時分才回到家，卻又立刻跑出去釣魚了，釣魚回來扛著魚竿的他跨進門就說：“難怪老孟耳朵大，現在知道原因了。”
鬱捷琳一邊炒著白菜一邊說：“看看吧，你就是耳朵被揪得少，回家隻有一天的時間，還要抽半天去釣魚。”
金懷遠也不答話，放下漁具就從魚簍裏抓出一條接近三斤的白鰱開始擺弄。弄了一會兒就扭頭問鬱捷琳：“今天這魚你喜歡吃酸菜的還是麻辣的？”
鬱捷琳哭笑不得，搖搖頭也不搭理他，徑直端著菜盤回屋了。金懷遠提高嗓門喊正在馬路邊滾鐵環的兒子：“金傑，趕快回來了。”金傑進屋後，金懷遠又囑咐兒子：“你把打完鱗甲的魚清洗幹淨，我要開始熬酸菜湯。”
金傑剛弄一會兒，見紮著兩根小辮兒的金鬱也跑跑跳跳地回家來，便嚷嚷著：“老爸，讓金鬱來洗魚吧。”
金懷遠伸腳就踢了兒子的屁股說：“你這小子怎麼就不像我呢，再敢欺負妹妹，當心開飯前先吃一頓‘竹筍炒肉’。”
臉蛋兒圓圓的金鬱走到金傑麵前說：“金傑，我很同情你。”說完就跑進屋裏，逗得李田世一把摟過孫女說：“這才是奶奶喜歡的寶丫頭，聰明得就像你媽媽。”
金傑聽見這話，抬頭就對金懷遠說：“聽見沒有，老爸，我們‘大哥’就別說‘二哥’了，咱倆差不多。”
鬱捷琳全家在愉快的氣氛中吃著每周一聚的團圓晚飯，成無雙家卻還沒有一點做晚飯的意思。老二孟錦林躲在自己的房間裏，躺在床上讀著馬克.吐溫的短篇小說集。
老三孟錦野還不知蹤影。
成無雙緊閉了臥室門，追問孟長江：“為什麼好不容易走一趟，卻隻換回伍佰塊錢？”
孟長江說：“我已經從側麵打聽了，家裏的這一大堆東西都是質地上乘的好東西，全部換了就可以變成萬元戶。可是一下子換這麼多錢，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說不定又會引來說不清楚的麻煩。”
成無雙仔細一想，也覺得他做得很穩妥。她說：“今天林國斤來了，他去鎮
裏領了紅頭文件，有關農村的政策真的完全放開了。”
孟長江逐字逐句地讀了好幾遍文件，抬起頭問成無雙：“你的意思我們先不修房子嗎？”
成無雙說：“修房子的事兒先緩一緩，開火鍋店也緩一緩，咱們回村裏找事情做。這樣一來，你不僅兌現了在村裏帶頭做事的諾言，也說不定能掙更多錢呢。”
孟長江脫口而出：“包魚塘。”
成無雙打了孟長江一粉拳，笑著說道：“真是沒看錯你，是能幹大事的家夥。”她撲過來就在孟長江嘴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兩人就滾到床上。
孟長江摟著老婆，心裏對承包魚塘的事又有些猶豫，他說：“很多人都盯著那兩口魚塘。我剛當了村長就往自己家裏刨東西是不是不太好？”
成無雙在他肩頭咬了一口說：“你比林國斤差遠了。他早猜到，這魚塘你要是不去承包，村裏的人就絕對沒人敢接招。大家是窮怕了，想致富，可誰也沒膽量往這前途不明的水坑裏扔錢玩兒，畢竟現在每家每戶都在十分拮據地過日子。萬一連喝稀飯的日子都保不住，還不得想不開選擇自殺啊。正因為你是村長，你不帶頭還指望著把機會讓給林國斤？他可是盼著你打退堂鼓呢。”
“咣當”一聲，堂屋的大門被孟錦野撞開，他衝進屋裏就嚷嚷著問：“老媽，什麼時候吃夜宵？”
成無雙坐在床邊整理著有點亂的頭發說：“真不知道這小子是哪層天宮下凡的土地爺投胎轉世？”
孟長江打開房門，走到欄杆邊衝樓下罵道：“你在家啥事都不做，想吃飯你自己去做。”
孟錦野長得虎頭虎腦，先天的有些卷曲的頭發顯得特別的調皮。隻見他亮出手裏提著的東西，居然是抓的一隻野雞。他頗有些得意地還嘴說：“我是為家裏人改善夥食打獵去了，可不是玩兒。”
孟長江轉過頭衝成無雙說：“大娃像我，這娃像你，你說他們有血緣關係嗎，我瞧著不像啊。”
成無雙衝出來，給孟長江背上一巴掌說：“大娃在他爺爺那裏，這屋裏隻有二娃和三娃。”這話讓男人不免愣了一下……
全家嘻嘻哈哈地做好晚飯。野雞端上桌，成無雙剛要讓孟錦林去叫鬱捷琳全家過來一起吃，孟錦野就先跑出去了。隻一會兒功夫，金懷遠和一雙兒女被孟錦野拉了過來。
大人們坐下寒暄幾句。孟錦野拽了拽金鬱的衣服，自顧自地往廚房走。金鬱吃兩口菜便說：“我吃好了。”她下了桌子也往廚房裏走。剛進廚房就看見孟錦野笑嘻嘻地背著手看著她。金鬱站定後伸出手說：“什麼好東西，拿來。”
孟錦野嘻嘻地笑著，就是不拿出來，他說：“你猜猜。”
金鬱冷著臉說：“不給就算了。”轉身就要走，卻被孟錦野一把抓住，將一樣東西塞在手裏。金鬱低頭一看，是野雞身上最漂亮的幾根尾翎。金鬱平時最稀罕這些東西，自然歡喜得很。拿去讓金懷遠看了，就和孟錦野跑出去玩了。
孟錦林邀約金傑上樓看馬克.吐溫的小說集，也離開了桌子。
成無雙見孩子們走了，便用筷子頭戳戳孟長江的額頭說：“現在知道三娃是你的種了吧，這麼小就知道討女孩子喜歡了。”
成無雙對金懷遠說：“回去給琳兒說，金鬱以後就是我家的媳婦，不許給別
人了。”
沒有吃這一頓野味家宴的鬱捷琳此時正站在郵政局門口，和同住一條街的同事王永正說話。
王永正是參加了1979年那場中越邊境自衛反擊戰的轉業軍人，身板挺拔，人長得精神。王永正說：“你知道嗎？院裏決定為你們這批無房的年輕骨幹分房子了，都是兩室一廳的小房子，但總比你現在住的夾壁屋強。”
鬱捷琳笑道：“你總有這些稀奇古怪的消息，分就分唄，我們又分不到一家去。”
王永正哈哈一笑說：“我倒是想，就怕你不願意，咱們先說好，院裏讓你選房的時候你就選我隔壁，我以後好在幹牆上開個便門兒，晚上過來串門。”
鬱捷琳啐他一口便往家走，王永正追上來把一個做好的風箏遞到她手裏，王永正說：“這是金傑纏著我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