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蝶戀花 良妖傳之紫青劫(3 / 3)

霍青文不由看得呆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心裏蔓延。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是這樣看著她,好像永遠看不夠似的,一時一刻也不舍得移開目光。

就在這時,靜妃忽然別過頭來,正對上一臉怔忡的他。四目相對間,她眼中閃過釋然的悲傷。盈盈朝他走來,道,“霍卿家,有一件事,必須你我二人聯手才做得到,事成之後,皇上必會厚厚謝你。之前本宮對你不敬,其實也是事出有因。……或許有一天,你終會明白。”靜妃抬頭看他,秀麗的臉龐略顯蒼白,一雙紫眸似是強壓著某種洶湧的情感,單是看著,便讓人無法拒絕。

案上的一盞燭火,嘶嘶燃燒著,散出嫋嫋青煙。這是霍青文的書房,靜妃瞥一眼燭火中交纏燃燒著的燈芯,飛快別過頭去。

霍青文第一次與她獨處,有些局促,又隱隱有些興奮,打破沉默開口道,“刺客留下的那封信,筆跡與薑丞相的一個門客很相似。可是單憑字跡,我們無法將他定罪,何況他若察覺我們的行動,皇上便會更加危險。”

靜妃點頭,道,“這幾天他們不斷有指示給我,讓我指示內宮將皇上失蹤的事情壓住。看來他們的目標一開始就不是皇上的性命,而是想使皇位懸空。皇上不能上朝,薑丞相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掌權人。他算好了我會懷疑他,定會把皇上藏在更隱秘的地方。”

霍青文怔怔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欣賞和眷戀。這個聰穎的女子,為何總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頓了頓,道,“皇上暫時不會有危險,但是一旦時機成熟,薑丞相一定會斬草除根,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投石問路。”二人對望一眼,不用再將細節說出口,已經有了一道計謀。霍青文站在燭火的陰影裏,神色仿佛曖昧不明,他那樣的目光,忽然教她承受不住。靜妃轉身欲走,卻忽然被他扼住手腕,“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靜妃身子一震,緩緩回頭,一字一頓道,“我從前沒有見過你。以後,也不想再見到你。”

霍青文一怔,扼住她的手也不由鬆了下來。

她的聲音如常,卻有一道淚水,於他看不到的地方,緩緩滑落。

第二日入夜,靜妃忽以脅持皇帝的罪名將平西王府包圍,此事一時震動朝野。平西王府一夜之間亂成一團,平西王暴怒喊冤,靜妃卻不予理睬,收押的收押,流放的流放,此事似乎再無轉圜的餘地。霍青文與薑丞相的其他門客一起議論此事,言語間痛斥靜妃不知好歹,殘害忠良。薑丞相本對他有幾分忌憚之心,如今卻也放心了些。

當晚,他便一路跟著有些飄飄然的薑丞相,來到一處隱秘的宅院。霍青文偷偷跟在薑丞相身後的時候,遠遠看見暗室裏那一抹明黃色的龍袍,卻忽然有種淺淡的嫉妒湧上心頭。

是不是隻有他,才能讓那個女子出生入死地將其維護。

霍青文閃到暗處,引燃一枚煙花筒。卻驚動了巡邏的侍衛,院子裏一時火光大盛,受過嚴格訓練的殺手死士從四麵八方湧來,霍青文奮力抵擋,漸漸還是寡不敵眾,就在他要被一刀砍中的時候,忽有一個嬌小身影從暗處衝出來擋在他身前。

兩條烏黑的麻花辮,一襲不太合身的絲綢長裙,竟是夏初。她的手臂被重重砍傷,血水四濺,霍青文眼中湧出怒意,一時青光乍現,某種力量從體內迸發,砍傷夏初的那人忽然憑空爆裂開來,炸成片片血肉,就像方才那枚竹筒。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霍青文自己。

就在這時,靜妃帶著禦林軍趕來。宅子裏一時喊殺聲震天,她隻在霍青文麵前停留一瞬,便已經親自進入暗室去找皇帝。他四周還有未散的綠光,他呆呆地看著她,在她撲入皇帝懷中那一瞬心痛如絞。

皇帝此時憔悴困頓,卻依然透著高貴幸福的神色,他緊緊抱住靜妃,道,“紫瑤,我這一生,何德何能得到了你。”

那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沒有自稱為朕。他眼中隻看得到她,像是捧著連城的珍寶。

霍青文卻在聽到“紫瑤”二字的瞬間重重愣住。

原來靜妃的閨名,竟是紫瑤。

曾經無數次,他對著一盞煌煌燭火,會無端喚出這個名字。夏初也曾經說過,在他昏迷的時候曾徹夜不停地喊著這個名字,哀傷的神色令人不忍。

這個名字仿佛種在心裏,可是失去記憶的他,卻完全想不起那個人是誰,當時還跟夏初調笑道,這個名叫紫瑤的女子,一定欠了我許多錢。

原來竟是她。

安頓好皇帝,明紫瑤這才把目光投向他,強壓住眼中的心痛,裝作無意地望一眼夏初,道,“小夏姑娘受了傷,你為何不親自送她回去?”

霍青文定定地看著她,仿佛想把那簇眸光射入她心裏,半晌,答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看到你與他在一起,那種心痛仿佛從前世就開始,無處躲藏。生平第一次這樣無助。所以,我絕不會讓你也體會這種痛苦,無論你是否愛我。”

仿佛一道滾燙的箭射入心裏,在那一瞬,紫瑤再也抑製不住想要投入他懷中的欲望。

可是就在她要奔向他的時候,霍青文淒然開口,毫無餘地,“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很多人不需要再見,遺忘就是我們給彼此最好的紀念。”

一瞬間,她看見那雙曆經千年的磨難卻依舊清澈如昨的眸子裏湧出了淚水。一種無法言說的悲傷,在他和她的世界裏蔓延,再沒有人可以體會,再沒有人可以知曉。

她想起許多許多年前,江東瘟疫,毀滅了無數村落。他看見路有餓殍哀鴻遍野的淒慘情景,也曾這樣隱忍地落淚。

良久,她背轉過身,一步一步走遠,在心裏默默地對他說,如果必須要放棄一種幸福。

那麼,請你放棄我。

尾聲

百姓們都在議論,霍青文才是真正的名士。如範蠡一般懂得功成身退。在皇帝要封他為相的時候,選擇歸隱山林。

塞外風沙呼嘯,夕陽西下,古道西風瘦馬,組成一副寥落卻光明的畫麵。

夏初靠在他懷裏,聽見他用一種飄忽得近乎透明的聲音說,“小夏,你曾經說過,患了失心症的人很多,也許忽然有一天就什麼都記起來了。可我現在卻覺得,能忘記,才是人生中頂好的事情。”

懷中的少女卻沒有再說話,依稀似是睡著了。

霍青文清淺一笑,回望一眼她所在的北方,閉上眼睛,一串淚水,轟然而下。

她不願意他想起,她不願意他出現在她眼前,那麼,他就如她所願。

“可惜霍卿家執意要辭官歸隱,否則有你二人在朕身邊,真可高枕無憂了。”皇帝在書房裏歎道,無意中翻到一本多年未碰的古籍,他輕輕讀出上麵的古文,“如來座下,有一盞照亮世間的長明燈,燃著一青一紫兩簇燈芯。青的燈芯有魔性,漸漸不甘留在天庭過這般千年如一日寂寞的日子。帶著紫芯逃到凡間。如來大怒,下令讓紫青二人轉世為凡人,並且十生十世不得相戀。二人一旦相遇,便會給凡塵帶來無盡的災禍。他們也惟有輔佐君王創造太平盛世,才能洗清自己前世的罪孽。”

皇帝一笑,隨意的合上古籍,道,“沒想到禦書房裏也會有這樣稗官野史的雜書。這樣飄渺的傳說,多讀無益。”

她忽然想起霍青文,她聽見他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看到你與他在一起,那種心痛仿佛從前世就開始,無處躲藏。生平第一次這樣無助。所以,我絕不會讓你也體會這種痛苦,無論你是否愛我。

隻那一個眼神,她便知道他已經記起一切。她知道他不說,是因為他不願意增添她的痛楚,他要讓她好好的生活,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一切。就好像天庭空曠,時光靜謐,他與她在如來座下日日相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的寂寞。

她知道他的心意,可是她無能為力。

盈盈燭火下,紫眸少女背轉過身,有一行淚水,穿透千年寂寞的煙塵,緩緩滴落在一段被稱為傳說的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