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微聞外麵二人低語之聲,先答話那人接口道:“我這位夥伴委實是又凍又餓,巴不得早有一個安身之處,一時情急說錯了話。掌櫃的莫要見怪,快開吧。”
老者目力本好,明見短牆上有半截黑影一閃,帶落下一團冰雪,才發出來的響聲。
周謙既然有了準備,為人又那等機靈,豈有看不出之理?隻不明白他已然存心引賊入甕,做作原可,何以又這樣慢騰騰地挨時候?方自沉思,周謙已走到門前,把燈放在雪地上,口中仍是絮絮叨叨,埋怨客人不該不體諒人,手把門杠端起,做出吃力神氣,才晃了兩晃,來人已就勢衝門而入,共是五個,俱隻隨身一件包裹,並未帶著行李。周謙急道。
“客人快幫我將這牢門關好,風大路滑,杠子沉呢!”
來人代他將門上好以後,便問。
“可有上房?”
周謙道“有兩問,在後麵。一間已住了客人,也是白天在雪中迷路的,睡著了。請諸位進去時腳步放輕一些,內中有一個大漢子脾氣不好,動不動就講動武呢。”
另一人忙問:“現在哪裏?”
周謙看了他一眼道,“現在後麵。我引路吧。”
說罷,領了來人走進堂屋,指著三人住屋說道:“諸位住這一間吧,日裏雪方下時客人才走,還籠著現成的火,管保還沒有滅呢。”
隨說隨往懷中去掏鑰匙。來人忙攔道:“我們要清靜睡上些時。這裏過路口,早晨大亂,還是住後屋空的一間上房吧。”
周謙故作不耐煩道:“你們這兩起客人真怪,倒都不愛享現成,到後麵去還得現升火燒炕。”
說著便引來人往後麵走去。
老者先隻以為來人是周家的對頭,及至聽周謙將人引到門首,以實為虛詐向後屋,來人對先來的客又是那等注意,再把到了以後許多所聞所見連在一處細細一想,分明周氏兄弟早知行藏,所說相救之人,也頗似說的是臥病的小主人。再想起大雪中派姓田的遠出接引,到後周氏弟兄又是那等盛情款待,還說少時具酒法寒,席間再行暢談,直到自己說了假姓才設辭進去,必是見怪不該見了真人還隱起行藏不說實話,所以進內不久隻命田振漢送出酒飯,不再出來陪宴。越想情理越對,不過老主人就義時年已六旬,雖說先朝遺臣朋舊甚多,入山以後更是廣交天下英雄,多所延攬,但是周氏弟兄年紀甚輕,不特主人賓從當中,少年有本領的沒有這麼兩個人,便是江湖上常通聲氣以及彼此聞名未見的,也沒聽說起過天山南北兩路上還有這樣俠肝義膽、本領高強的好朋友,形蹤偏又那等像法,好生叫人不解。
想到這裏,覺著來的五個對頭雖然能在大雪中日夜奔馳,頗像能手,如照他叩門和攀牆落雪時情形,並非絕頂高明之士。當下改了適才窺探主人心意,決計施展平生藝業去探那五人的動靜,看究竟是否京中派出來的對頭,以便與周氏弟兄同仇敵愾,即或不是,被主人看破,也有個說詞。主意打好,重又潛囑劉莽諸事小心,謹守病人,不可出聲,自己後麵去去就來。隨著拿了兵刃暗器便走,因屋門已被周謙上鎖,輕輕推開窗戶探頭一聽,靜靜的,連後屋周氏弟兄笑語之聲都已停歇,忙提著一口真氣飄身而出,施展輕身功夫,順堂屋甬路直奔後院而去。到了一看,裏麵院落竟比外院還大,上麵是一排七開間的房子,東西房俱是一連九間,東房近甬道處像是二周住室,西房第四五兩間像是那五個來客所居,除這三間房子點著燈外,餘房都是暗的。
老者恐人看見,忙一縱身飛上西邊屋頂,不意上麵積雪太厚,不能再用雙足鉤住房沿垂身窺探,打算臥身雪上,靜聽屋中人的言語,等到腳落下去,覺出左腳往下一虛,踏入雪裏約有二尺來深,立時“沙”的一聲,心剛一驚,便聽室中柴和煤“花”的灑了一地,周謙大聲和來人說道:“諸位客人幫幫忙,我給你們到廚房看看有什吃的沒有?賬房還存著一點酒呢。”
老者就勢一穩身形,右腳浮擱,身子往雪上一坐,踏雪之聲幸而被這些聲音掩住,未被室中的人覺察。接著便見周謙出來,放出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踏著雪往東屋走去,口中仍是咕嚕著道:“出來也不算一算天時,這般大雪,就是一隻老鷂鷹落在上麵,也要留個爪印,何況是個人呢!”
老者聞言心中一動,低頭看那落腳地方,雪光映處,明現出兩個腳印,一個已被自己左腳踏了進去,知道適才定有人來過。暗忖:這雪業已凍結,上層浮脆下麵堅凝,人立上去,除非輕身功夫已臻絕頂,有“踏雪無痕”的本領,能夠悄沒聲息,否則人的身子少說也有八九十斤,怎穩得住?這人把雪踏陷了二尺,屋中五人並未覺察,而且腳外的雪齊如刀削,要不是內外功到了出神入化地步,怎能到此?如說先就有的,一則這雪才住不久,二則五人未來以前屋是空的,來此何事?再一揣量周謙所說的話,暗中點出自己當年的外號,分明又是在警告自己,丟放煤柴的聲音也必是他先聽出房頂有了聲息,恐被來人覺察,故意做出來的了。正自沉思,忽聽室中有人低語,聽不甚清,心想主人已似無用避忌,一看那兩個腳印正當沿口,如把雙足都站進去,恰好借著冰雪的陷窩鉤住身子,將身倒懸下去觀察,忙穩著勢子提著氣,立起身子,把右腳也輕輕踏在另一腳印裏麵,緩緩倒身懸下,側耳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