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中一人說道:“我說老鬼聲氣到不了這邊,他那親戚早就和他反目。他前日還派人與將軍送信:小孽種不來便罷,一來便即擒了獻上,以贖他兒子的罪名。老總爺偏不肯信,硬派我們追將下來吃苦,今晚差一點葬身雪裏,這是怎麼說的?”
另一人道。
“我原說金雷老鬼,當年有名的玉麵神鷹,何等詭計多端?事敗之後,誰都沒這大膽子,獨他一人保了小孽種,擔著這大血海幹係,幾千裏路往甘肅、新疆逃來,還是明著雇了騾車走,哪有這樣情理!不來吧,我們前頭一走,後麵就有人跟。我們稍一疏忽,無緣無故人就冤冤枉在沒了影子,敢大意嗎?我隻不懂,上頭既要斬草除根,隻用一紙公文通行各省,自然小孽種便存不了身,何況到處都有我們的能人相助,還怕捉他不到?偏要用這等暗殺方法。”
先一人插口道:“你哪裏曉得?上頭有上頭的道理。就是這次剿山,不也是暗做的麼?官府還說我們也是強盜,和他們火並的啦。差事苦時自然是苦,可是沒事時,隨便吃喝玩樂不說,每月單俸銀就是五百兩,生殺任性痛快,建一次功有一次賞,辦差還有豐厚的川資,隻要對上頭恭敬當心,平時一點風險不擔,退一步想,比起當初身在綠林,可就強得多了。”
另一人答道:“這些話雖然沒有犯什規矩,還是少說的好。我們知道後麵跟來的是誰?本領如何?平日有照應沒有?一個不小心又惹出禍事,和高老五一樣,至今還不知道他有沒有屍首,那才冤呢!你準知道大雪中他們不會跟來麼?還是趁無人時談點正經的吧。”
又一人道,“如今火剛升起,肚子還未有食呢,忙什麼?”
先一人道:“我看這座店大得古怪。自從京裏出來,轉了好些村鎮,甘、新道上還沒有這般款式幹淨的店呢。日裏那女店主雖說這裏雖非官道驛路,卻是通各大縣的捷徑,又有天山采荒金、皮貨的客人與外國鬼子來往,店主甚是富足等話。我總覺她出來代那男的醉鬼答話,到底有些可疑,那夥計也有些像假老實,否則眉眼沒有那樣清秀,手也不會那等白細。現又剛到,且莫使他看出,裝作糊塗,等用完了酒飯,稍歇一歇乏,東夥入睡後,好歹也要探出一個究竟。”
先說話那人接口道:“其實連這樣急都無須。剛進門時,明明後院有空屋,夥計卻要我們住前院,仿佛有些使人起疑的神氣。後來到了此地,才知他是怕寒偷懶,不願再升一次火。我們已來了這一會,如果老鬼和小孽種藏在這裏,他們何等機警,決不會沒有一點動作。就算因路上勞乏過甚,以為深夜大雪不會有人跟蹤,安心睡去,店家也不致不做理會。依我想,店家定非他的同黨。你說那夥計不像老實粗人,也甚有理。我們既然下網,不管有魚沒魚,總得仔細看看。不過人都熄燈熟睡,也窺探不出所以然來。”
“雪勢這厚,房上房下都不易立足,腳步稍重,反倒打草驚蛇,好在大雪深夜,決無人敢冒險上路,莫如大家舒舒服服睡個好的,明日一早起身,自然查出真假虛實。隻請蔡二哥和胡三弟輪流值班,門前守望,有了動靜再行下手不遲。飯後我再前往他東夥住房窗下窺探一下,如真是本分客店,沒有可疑之處,隻要他不和老鬼同黨,今晚別的屋便無庸再去窺探了。”
餘人還在爭論,周謙已從對麵廂房端了食物,在雪上踏著沉重的步履走了過來,室中請人便改了語氣。老者聽見開門之聲,因和主人沒有說明,終覺不便,剛把身翻向屋頂朝雪上一伏,便聽周謙嘟囔著走來,自言自語道:“好容易有了人來,他又逗耗子去了。一個弄不好,今晚誰也不用打算睡好覺。天又冷,雪又大,放著熱被窩不睡,何苦呢?告訴你事情有我做就夠了,偏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