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荻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誰敢說什麼東西全見過?何況我家久居邊省,我又年輕,先父母在日雖講究烹調,各方戚友時有食物珍味債送,畢竟相離海遠,頭一樣,海鮮裏頭就有多少沒聽見過的。難倒我無足為奇,我說的隻是烹調方法,哪個跟你比什博物!”
“至於熊掌,小時嚐見先父母做來吃,才將製法記下,幾經研考,到了山中,老山主又愛吃非常,少說著,一月也做它一兩遭,我不信會吃不出它的來路。”
說罷,夾了一大片放在口裏,細一咀嚼,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無怪你誇口,果然是好!要是天山南路的,筋肉雖有些相似,卻沒這般肥厚豐腴;如是夭山北路的,山上積雪大深,熊沒處找那些好草果吃,味道又沒這美。難道這東西還是遠隔萬裏的長白山中所產麼?如再不是,那我就不知道了。”
陸萍笑道:“你果然是個好牙口,居然吃得出娘家來。”
言還未了,淳於荻嗔道:“你這啞鬼!再借話罵人,莫怪我啐你一臉了!”
陸萍道。
“恭維你又不好,這就難了。”
這般美味,金雷奔走半生還沒吃過幾次;劉莽年輕,更是初嚐,一邊誇好,不住手往口裏送。金雷笑道:“莽兄弟,少吃些。這東西味雖極美,性卻奇暖。你是壯年熱體,招呼吃多了出鼻血呢。”
周靖忙道:“劉兄愛吃,隻管請。一則長白山的熊比天山的熱性要減少些,而且我們還有解法,多吃無妨。”
說時,田振漢又端了盤菜進房,另手還拿著一個空盤,遠看真似一隻綁紮好的活雞,外敷一層黃泥,僅露頭腳,等到近前,才放在桌上,先用兩手提著雞腳一搖一抖,整個雞毛全都脫落,現出一隻細皮嫩肉、油浸晶黃的肥雞來,再將雞嘴對著空盤,一扭雞頸,便聞香味撲鼻,流出大半盤雞腹中預藏的油汁,然後將雞肉撕碎,放置筵中,原盤盛了雞毛頸腳等而去。這個花子雞,金、劉二人俱曾吃過多次,隻味道和製法沒這精美罷了。
吃未一半,田振漢又上了一樣粉蒸冰魚,說是講究吃嫩,上第二道菜時魚才上籠,製作極快。一嚐果然鮮嫩無比。金雷料知珍味甚多,不住遜謝,說:“已至感盛情。人少吃不完,何苦糟踐!”
周靖執意不肯,說:“初宴佳客,定請一嚐異鄉風味。人少菜件也少,也不會糟蹋。”
金雷隻得作罷。
劉莽越吃那熊掌越香,把剩的兩片全吃下去,忍不住問道:“我以前在嵩山曾吃過一回紅燒的,廚子也是個好手。雖然好吃,總嫌肥膩了些,吃時好受,過後口幹心煩,身上發熱不似這個,看去像醃幹了的時花,吃進口去又香又耐嚼,好味道,卻一點也不膩人,拿它下酒,真再好沒有。淳於姑娘,可能把拿手教給我,日後打倒黑瞎子時,也弄一對來試試麼?”
淳於荻笑道:“做熊掌第一是去腥,第二是要用好東西引出它的真味,幹燒紅燒俱是一樣。老年人吃了最補筋骨,隻吃後不大消化。如備有解藥熱化之物,那就老少吃下都相宜了。這東西最美的是它兩隻前爪,製時須先用肥牛網油連毛帶皮包好外,用絕好山東黃酒調了淨黃泥,敷上三寸厚薄,放在武火上去燒,一幹裂了就浸酒,約有大半天,再在石地上一打,泥便連毛掉落,現出筋肉,再用尺許方圓的肥牛肉片,要切得極薄,包上五七層,仍用酒和泥敷上寸許厚,放火上又烤,過三四個時辰,如法抖散,換新肥肉片、酒、泥再燒。頭兩次的肥肉焦腥奇臭,連狗也不肯吃。似這樣用肥肉包住燒上三四次,如見掌上筋肉紅晶晶又明又糯,也沒有一絲腥味才算。再用好雞鴨、瘦火腿竹刀拍碎,裝人麻布袋,懸在沙鍋裏麵熬好了湯,提淨浮油備用。如是紅燒,把熊掌切成短條放入空沙鍋,用淺湯文火清煨,隨幹隨加湯,直到肥糯和煮熟了的蹄筋一樣方始成功。如是幹燒,原湯要少,整個放下去,燉到合式,取出在籠屜上略蒸片時,將油蒸去,隻留湯中鮮味,拿出存放一旁,吃時隨蒸隨切片,便成了這個樣子與味道了。”
劉莽道:“吃一樣菜竟要費上這許多的麻煩,不吃也罷!”
陸萍接口道:“誰說不是!以前山中雖講究吃,卻沒現時考究。自從這位姑娘一來,今天興這樣明天興那樣,她隻顧討幾位老人家的好,誇上她幾句,反正她隻鋪排下鍋,那些洗剝看火的麻煩事又不要她動手,卻害得那些廚司怨天恨地,常時挨老山主的罵。那何九兩代人都給老山主當廚子,還不是為了她,賭氣告退要走,被周家弟兄留住的,已經半年多,才回明了老山主,命他在這三處客館中專司款宴來客。金、劉二兄,你想她討人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