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如與乃父同黨,平日不是那等行藏與言談舉止,始終見麵隻是漁獵玩耍,從未窺探山中之事,與我相交,決非來作奸細。況且第一次相遇時,她正在冒險救人,吃數十條猛獸圍困在一個山洞以內,是我給她解的困,知道我的手腳,也不敢如此。她不曾參與乃父好謀,還思幹父之蠱,萬一遭禍,豈不冤枉?馬大哥就夠手狠的,再加上那位新朋友更似一個不大好說話的人,我不放心,才執意要跟去,並非為想殺人立功。
大家偏不知我的心意,你說急人不急!後來好容易說通同去,到後我一人直人她的房窗底下,見她身上衣服,好似才挨了打,全都碎裂,也沒顧得換,正和一個伶俐丫頭在收拾細軟包裹,旁邊放著她主仆的鞭劍暗器,滿臉俱是淚容,不時和那丫頭耳語,探頭外望。她住的地方,以前曾和我說過,原是後寨花園裏麵最隱僻無人之處。我們去時,經由寨旁,彼時前寨人聲嘈雜,好似全寨人等都在忙著款待來客。我和馬大哥分手去後麵時,一過老賊妻妾住的中寨便不見有人跡,因她神情逞遽,知道出了事故,不是受了惡父責打逼迫,便是看出所行不善,早晚禍及,意欲乘著雪夜私行逃走。想起往日交情,越發可憐她的遭際,我便輕悄悄掀簾而入。那丫頭原沒見過我,人真忠心,一見生人,便拚命上前動手。她先也嚇了一大跳,後見是我,才行喝止那丫頭,拉緊我的雙手,委屈得眼睛花直轉,隻是哽咽,話一句也吐不出來。那丫頭名叫小玉,想也聽她說起過我,匆匆含淚賠了禮,便即跑出巡風去了。後來我見她不住傷心,片語全無,又見細軟包裹收拾剛完,雖說後園無人,到底地方不對,今晚的事又須慎重,便問她是否要離開此地。
她淚眼望著我,剛把頭一點,玉兒便如飛跑回,說:適才出外去至中院偷探,聽二夫人的丫頭菊兒說,前寨來了許多客,都是京中派下來的,二夫人因今日小姐被大老爺一頓重責,大以難堪,這後園又是個愛鬧鬼怪的地方,恐小姐心窄,一時尋了短見,既對不起死去的大夫人,更對不起羅家親母,意欲少時背了三夫人前來慰問。我忙跑回來,隻恐二夫人隨後就到,小姐主意打定沒有?東西已收拾好了,要走,我便隨了小姐快走;暫時要是不走,快將包裹藏起,去到小姐房中裝睡,省得被人看出馬腳,索性挨過兩月,等師大來了再打主意。二夫人雖然還向著小姐,到底也不是真心。說罷,又匆匆跑了出去。我見她遲疑,二次催問。她剛咬牙把腳一頓,小玉神色張皇又跑了回來,說。
二夫人業已吩咐人點上馬燈到後園來,再不走就走不成了。她這才著了慌,喊了小玉快拿齊了自己的東西,把身上破新衣服忙著脫下,另換了一身舊布衣服。小玉也忙著換好,對我道:話說起來太長,出寨之後再說吧。便一同跑出。剛一越過寨牆,便見樹林之中縱出兩人,喝間我們是寨中什人,為何黑夜越牆私逃。我一聽口音,便知是京中敵黨,再一細看,竟還都是晚間到周氏弟兄店中投宿的,想是懷疑老賊,奉了他們頭子的命在暗中埋伏。我一想地方和時候正可賈禍,便和她主仆一使眼色,上前交手,硬將那兩人逼入林中除了,彈上化藥。她主仆原未動手,攔又不便,見我禍已闖了,隻不住的歎氣,神情可憐極了。我知她腳程趕我不上,隻得隨著一同在地下跑。先想要她到這裏來,她執意不肯。後來我一想,一則事情正亂的當兒,她雖非賊黨,到底是老賊之女,又未奉老人家的命;二則相隔太近,就在眼皮底下,諸多妨害。可是她不藏在這裏,如由正道逃出,萬一遇上京中下來的餘黨和老賊的親故近人,強拉回去,焉有命在!
惟有護送她繞過紅山嘴,出了哈密近郊,方可脫險。但是本山正當多事之秋,我雖不才,終還有點小用,怎可無命遠離?放她主仆自己空身上路,憑她二人有點本領,無事便罷,一旦有事,遇見強敵,如何能應付得了?於心又覺不忍,說不得隻好伴送到了天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