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會憧憬明天,憧憬未來,這個過程無疑是快樂的。但明天也會有明天的快樂。人們從來都不善於考慮:若是今天的期許與明天的事實不相符合,屆時自己應當如何。倘若期許低於事實,那是一種驚喜,我們尚可繼續歡呼;倘若情況相反,那種從天堂墜入地獄的感覺又是誰能輕易承受的呢?好在事實總是與夢想存在差距的,人們憧憬也好,期望也罷,為了得到真正的結果,還是要真正實踐一番,如此,生活才得以延續。這也是萬物之所以具有價值的原因所在吧。
納塔納埃爾,我能想象你此刻想要對我說的話:看啊!這是怎樣特殊的快樂啊!它是那樣的迷人,那麼的令人神往。你知道嗎,我隻對意外邂逅的快樂感興趣,那種意外之喜總是難以言表的。我走在山澗當中,看到流水潺潺、草木蔥蔥和怪石嶙峋,不禁興奮地大喊起來。我的聲音像小錘一樣擊打在那會唱歌的石頭上,迸發出清脆的聲響,那是呼應溪水的歡樂節奏,是隻為我奏響的新生歡樂。它總是那麼清晰、強烈,就如同眼前正在流淌的溪水一般自然而親切。
但是,親愛的納塔納埃爾啊,這是你為自己準備的快樂,我不能接受你的饋贈。因為我心中的快樂是不加任何修飾的純粹存在。我不想把使女雅比莎強行拉到自己身邊,我希望她能率性而為,而不是刻板生硬地相敬如賓。因此,我在親吻她時,可以不必理會水果在唇邊留下的殘痕,離開她那火熱的雙唇時,也不必等到冷卻就可以端起手中的美酒。當我品嚐蜂蜜的時候,連蜂蠟都可以一並吞入口中。
納塔納埃爾啊,你要謹記,快樂永遠都是“不請自來”的,切莫要為自己準備快樂。
我一直說自己是一個“異端”,是異端中的異端。納塔納埃爾對此深有感觸,對於我的很多行為,也都存在或多或少的成見。記得我們曾有過以下的對話。
納塔納埃爾:“你總是醉心於建立諸多所謂的體係,對你而言,就真的如此有趣嗎?”
“誠如你所見,這些體係建立的是層層的人倫,而這剛好是我最感興趣的東西。在倫理當中,我能獲得精神上的滿足,這種滿足感總是與我的快樂緊密相連。”我如實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說,樂趣的增加是你從倫理當中獲得的嗎?”
“當然不是。憑借倫理,我的樂趣不可能增加,但它至少可以證明我的樂趣是正確的。這就夠了。”
因此,我真誠地希望能夠出現一種學說,然後完善成一個有序的思想體係,以此來解釋我種種怪異的思想和行為。當然,我或許也會把它當成是縱容自己肆意妄為的避風港。
納塔納埃爾啊,萬事萬物的產生都不是偶然,體係也好,思想也罷,都是如此。它們有自己出現和消亡的時點,向來都是在合適的契機下應運而生。
草木枯榮,延續著一年一度的輪回,其中枯萎是為了換取下一輪的新生。我曾走在一處林間小路上,那時正當初秋時節,早出的樹葉已落,那被吸幹了水分的枯葉飄落在地上,秋風吹來,隨風翻滾,瑟瑟有聲;而兩旁的樹枝上同時也存在新出的嫩葉,秋季還很漫長,冬季尚在下一個“車站”,一葉落安知天下秋,樹木的春色尚意猶未盡,而這些嫩葉便是支撐它們走到最後重獲新生的力量。
在一開始,樹木說自己需要一片可以呼吸的肺,於是葉子應運而生了,樹木便可以呼吸了。隨著時間的流逝,葉子的能量逐漸耗盡,它的水分逐漸被吸幹,身體也開始慢慢枯萎,最終凋零了。但是樹木不會因此而死亡。那些通過葉子所積聚起來的能量孕育出了一顆顆果實,它們會承載樹木所有的思想,那是一種生命的延續。
納塔納埃爾啊,我教了你很多智慧。在那避暑的露台上,還閃現著我們對飲的場景;花園長椅上也承載著我們仰望星空的身影;就連田野間的田埂上,都還回響著我們追趕野鴨的笑聲……在我們一起生活的過程中,很多智慧都通過事件和言行被灌輸到了你的腦海中,但大多都是為生活服務的,我不想你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因為那實在太過疲累。宇宙太大了,個人太渺小;偌大的世界圍繞在渺小的人類身邊,總會出現諸多永遠也解決不完的事情,永遠也思考不完的問題。我還記得早些時候,我總會為了諸多問題而殫精竭慮,導致問題也沒有解決,自己卻先倒下了。最後,我采取了放空的活法,就這樣不想不做,相應的罪惡也不會產生。因此,對於罪孽之說,我再也不會抱以認可態度了。
就在我認為自己“參悟”了的時候,我提起筆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所謂煩惱,就是能夠解放肉體的東西,但這存在一定的前提條件,即我的靈魂也無法排遣它。”但至今為止,我都不明白這句話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
納塔納埃爾,我也不奢望你能夠了解,你隻需要知道,思想的產生是思考的結果;不去思考,放空自己是最快樂的活法;快樂是幸福的源泉,而所有的思想都是犧牲諸多快樂換來的。但是,納塔納埃爾,你千萬不要以為快樂與思考是顧此失彼的關係,隻追求快樂而忽視思考,人隻會變得愚笨至極,所以我也會教你智慧,引導你思考;若是隻一味思考卻冷落了快樂,回首往事時,又該是多麼的悲哀。因此,在這項關係中你要把握好一個度。
你說你找不到一個可以使幸福與思考平衡的點,希望我能夠幫你。納塔納埃爾啊,在我分析之前,我希望你先思考一個問題:在你看來,幸福和思考的目的是什麼?既然你找不到平衡點,那就從目的上找尋突破口吧。如果你能找出二者的側重點,自然能夠得出一個比例。在我給你定出的智慧範圍內,你的思考會幫助你更好地生活,幸福則是你一直以來都在追求的快樂。
真正的強者既能夠自稱幸福,也能夠在思考中瀟灑地生活。關於思考,我已經把傳授給你的智慧劃定在了生活的範圍,所以你要思考的東西並不多,也不用去刻意設限。接下來,我們討論的重點便落實在了幸福上。雖然思考與幸福並不對立,但是終歸存在一定的牽製性。記得我曾教過你一個簡單收獲幸福的方法——“理應如此”。把對幸福的期望稍稍放低,相應的滿足感就會有所上升,快樂也就隨之而至了。納塔納埃爾,你要細細領會其中的奧義啊。
納塔納埃爾,你怎樣看待人的不幸?想必你認為是那些外界事物以及內在思想給自身帶來的創傷吧。這是世人的普遍看法,仿佛所有的不幸都是外物的“傑作”一樣。我想你應該猜到了,我又要發表自己那怪誕而異端的想法了。
你走過一條繁華喧鬧的街市,看到十字路口的路標下有一位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深秋的天氣實在過於涼爽,一陣風吹來,周身馬上就會布滿涼意。他的褲腳一長一短,被秋風吹得呼呼作響,好像稍一用力,那僅存的用來保暖的布料就會被立即撕裂一樣。他打了一個寒噤,用力裹了裹上身的破棉襖,希望上半身的溫暖能夠拯救下半身的冰冷。他在牆角的避風處坐了下來,從一個破麻布袋子中拿出了一個類似麵包的東西,那應該是他的食物吧。但它實在扁得可憐,竟是一片風幹發硬的麵包。他的嘴唇結著厚厚的痂,像是多次幹渴幹裂累積而成的“鎧甲”,他似乎不打算脫去這層武裝,因為他的手裏始終沒有出現水或牛奶之類的東西……
你看著這位流浪漢,在秋風的提醒下發現自己穿得過於單薄;看著他啃幹麵包的樣子,你意識到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想起家中那隻有蔬菜和清水的飯菜實在難以下咽。你和他默默地享受著彼此的孤獨,不由自主地引發了共鳴:原來我也是如此不幸啊!
因為看到了流浪漢的不幸,所以進行了類比,於是自己也變成不幸之人。人往往就是如此,一雙眼睛、兩隻耳朵為自身提供了得天獨厚的觀察條件,在觀察萬物的過程中,又理所當然地把所見所感附加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有了感同身受和共鳴的說法。於是,我們開始評判事物價值的大小,那種經過多人體會的“綜合數據”被視為合理的存在,價值的結果便順理成章地傾向真理。但是,納塔納埃爾啊,你不會也相信這種主觀的判斷吧?事物價值的大小永遠隻在於其本身,並不是單憑幾個人的經驗和意誌就能夠得出所謂定論的。
你看到流浪漢衣衫襤褸,便不由得心中一寒,開始想象他該感到多麼的寒冷,但你這所謂的共鳴或許隻是一廂情願罷了。因為對於流浪漢來說,或許他早已習慣了這徹骨的寒風,你眼中的嚴寒在他心裏根本就不值一提;你不肯接受蔬菜和清水,更無法接受一片風幹發硬的麵包,但在流浪漢眼中,就是你心中的牛肉和牛奶。其實這片麵包的價值,既沒有流浪漢認為得那樣高,也沒有你眼中那樣不值一提。它有自己的價值,不是任何人能夠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