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塔納埃爾啊,個人的不幸針對的永遠都是自己,不是通過與別人類比得來的。我知道你善於觀察身邊的一切,在愛周身事物的同時,你付出了足夠的熱情,所以你想走進它們的內心,想與它們感同身受,以獲得彼此的理解。這凸顯了你的善良,我為此更加欣賞你了。但你也要記住,哀他人所哀沒有錯,但一定不要因此而莫名給自己招致不幸。
說了這麼多,隻是為了讓你離不幸遠一些。我願意付出更多的熱情去保護你,我想帶給你最好的生活,想離你更近一些。你是否能體會到我的深情厚誼呢?
納塔納埃爾啊!在我心中,你的名字是那麼妙不可言,我小心翼翼地將其供奉在手心,就連寫一句最普通的詩句,我都想用你的名字來抒情達意。
想必你知道猶太先知那伊莉莎吧。使女雅比莎的兒子奄奄一息,不久便離開了人世。而那伊莉莎為了讓其複活,俯臥在他的身上。此刻,我也正伏在你身上,我想你那暫時遊離的靈魂也看到了這一幕,我那顆熱情似火的心髒正緊貼你那漸次發涼的胸脯,我溫熱的嘴唇不斷搜索拉扯你的呼吸,我滾燙的手正緊握你那冰涼的雙手。我的心跳有力,就這樣逐漸感覺到你正在恢複體溫……
納塔納埃爾啊,我對你的感情就像那伊莉莎救人一般熱情似火,我希望你在心跳的快感中蘇醒過來,然後就可以一把拋開我,迅速投入到那激情四射的奔放生活中。這就是我對你的全部熱情,沒有半點遮掩和隱瞞。我希望你理所當然地把它帶走,因為迄今為止,我仍在繼續教你熱情奔放。
但是,親愛的納塔納埃爾啊,對於熱情奔放,你現在學到了多少呢?熱情奔放的生活是由兩個詞彙組成的,對於“熱情”來說,就是我曾對你說的要愛身邊的一切,要把所有的幸福付諸當下,拿出你的激情去麵對生活。對於這一點,我想你早已領悟了。那麼對於“奔放”你是否做到了呢?我所認為的奔放是一種自由的活法,這需要放棄很多最為緊密的羈絆,營造一個全新的、迥異的環境。這就意味你需要遠離一些一成不變的環境,遠離那些與你最為親密的人或事。這樣一來,你才不會形成類比心理,才能遠離別人的不幸,從而守護住自己的幸運。具體來說,就是不要去接近與你相似的事物,即便偶然相遇了,也要快點離開,千萬不要逗留。任何與你相似的環境,以及能夠同化你的環境都會給你帶來不利的影響,而最危險的因素便是你的家庭和你的過去,你必須盡快遠離。
納塔納埃爾啊,人生中每個瞬間都是在經曆,人的一生經曆的事件不勝枚舉。我們之所以能夠走到現在,就是在這些事件中斬獲了生活的經驗,即便是吃一塹也要長一智,要在事件當中汲取裨益,以避免類似困境的產生。所以,納塔納埃爾,不要為了遠離一些東西而變得悶悶不樂,我隻是在教你避開不幸的因素而已。要想更好地生活,你需要做的是在無數事件中汲取經驗和教訓,而不是為了它們愁雲慘淡或是欣喜若狂。你要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人生路的鋪路石,把有用的材料應用在適當的位置,人生才能走得長遠。它們隻是一塊塊石頭,從它們身上流露出的隻有理論,沒有情感。隻要不隨意為其附加情感,就斷開了不幸轉嫁渠道,才能更好地收獲幸福。
時間很容易給人一種不可分的印象,但生活中依舊存在一刻鍾、半個月、一年、瞬間等時間分類。當然了,這裏我說的“可分割性”不過是類別的範疇,以至於把你的思緒帶偏了。納塔納埃爾,你如何看待瞬間呢?
和時間給人的整體印象一樣,瞬間在人們心中早已形成了微不足道的概念,恐怕連一個使人感歎的閃光都異常奢侈。但是,納塔納埃爾啊,我想對你說的是,瞬間其實有著鮮為人知的巨大力量。人們總是會考究事物的價值,並得出在不同場合、不同節點,事物的價值會有所變化;很多時候參照點不同,得出的價值也大相徑庭。因此,瞬間在整個時間麵前不足掛齒,但總有它異常珍貴的時候。我們曾經談論過死亡與新生,說到再短暫的生命瞬間都比死亡要強大。這種說法放在這裏同樣適用,隻有麵對和關注死亡的時候,瞬間才會展現出極大的價值。
因此,我認識到了瞬間的價值,所以每時每刻在我心中都有特別的含義。現在的我隻有在一番深思熟慮之下,確信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去做一些事情,才會選擇投入到其中;否則,我又何必浪費這些珍貴的瞬間去勞累心神呢?如果注定沒有太多時間,那就應該在有限的瞬間中解放身心,放空思想。
也正因如此,我每做事情之前,總喜歡先休息一番。因為我知道時間很充足,在這期間,我同樣可以根據喜好做些其他事情。納塔納埃爾,倘若我望不到生命的盡頭,不知道生命存在最終的形態,也不知道行至既定的路口,我就要長眠地下,那麼我肯定終日沉浸在昏睡之中,然後忘乎所以地消磨時間,想下床了才去追尋夢想,一百歲了才想結婚,十幾年都懶得過一個生日……總之我便可以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了。
但是我清楚,人的一生總有一個期限,生命的盡頭或許在十幾個春秋之後的路口等著我,或許就在明天的海船上與我相遇。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存於世界的時間,所以現在的每一個瞬間對我來說都彌足珍貴。我養成了在每一個瞬間之中獲取快樂的習慣。那是一種完整而獨立的歡樂,這種歡樂連接著一種特別的幸福,它們會在這個瞬間形成集中的勢頭,使我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收獲意料之外的幸福。因此,每當我回首相望的時候,都存在一種不可思議的心態。
我來到法國海港城市翁弗勒爾的街頭,看到街上的人都在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他們的表情時而嚴肅冷漠,時而親和熱情,他們與時間一起向前,但看上去總是那樣活力四射。於是,我就把他們的一貫行為看成是增加自身活力的表現。有時,我也會站在街角處望著看不到盡頭的寬闊街道,聽著這些人在那色彩繽紛的霓虹燈下感歎:
天啊!
這是我昨天來過的地方,
那是我今天駐足的地方;
而我與眼前的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隻是聽見他們一直在不休地叨念:
這是我昨天來過的地方,
那是我今天駐足的地方……
有些時候,我會認同甚至羨慕他們的生活,因為他們在正常運轉的世界中配合著最常規的行為,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地將所有的瞬間串聯在一起,並在這個過程中收獲相應的幸福。於是,當我看到“一加一依舊等於二”的時候,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心安,收獲了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快樂。
一天清晨,我來到水泉公園散步,光線還不算強,公園裏濕潤得很,深深地吸一口空氣,頓時神清氣爽,一掃整夜的昏沉氣息。不知不覺間,雙腳把我帶到了一處幽靜的小路,我看到了不同的景色,頓時產生了好奇心理,遂順著腳步往深處走去,期待著能見到什麼奇異的事物,以滿足這蠢蠢欲動的獵奇心。果然,我遠遠看到了在那棵一人粗的棕櫚樹下,有一簇白色中泛著橘色的東西,那顯然不是什麼野花。我快步走上前,原來它不在棕櫚樹下,而是在樹後草地上的一段朽木上。這朽木為什麼會在這公園深處無人問津,原因我自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在遠處看到的是一簇蘑菇。
那蘑菇遠看是白色的,但總有橘紅色從內部透出來,便如同兩種顏色相間一般,像極了木蘭果的果實。我斷定那白色是蘑菇的外殼,上麵還分布著灰色的紋路,仔細看來竟有一定的規則性,想必內部時常會分泌一些孢粉。我對它的內部結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於是便湊近了一些,然後伸出手來,掰開了它的頭部,還未等我細看,當即就傳來了一股令人作嘔的難聞氣味。不過也對,這種生於朽木之上的菌類多半是以腐物為食。片刻之後,我開始仔細觀察手中的蘑菇,隻見我的手上沾滿了一種類似泥漿的液體,包裹著一塊透明的膠狀顆粒。
納塔納埃爾,這是我去突尼斯之前寫的幾段小紀,之所以把它摘錄給你,是想說明一個現象:即便是再微不足道的事物,隻要我的目光落在了它的身上,並表現出了要了解它的興趣,那麼它就會顯現出無比重要的價值。這也是我重視瞬間的原因。
但這種情形並不會永久地持續下去。因為那些我原本放在重要位置的東西,在某一個時刻也會突然變得不再重要。對於不同的人來說,同一件事物的重要程度也是不一樣的。至今為止,我都記得阿爾及利亞的那一杯拉格蜜。這是用棕櫚樹汁釀製而成的,是阿拉伯人的最愛。不管在任何場合,阿拉伯人都喜歡手捧著這甜美的甘露,盡情釋放自己的感情。在那山腳下相當於村落廣場的空地上,載歌載舞的篝火晚會因為有了拉格蜜而更加狂熱喧囂;當小夥子們穿上那身特製的服裝,唱起歡快逗趣的情歌,麵若桃花的姑娘也會為其捧上一杯拉格蜜;就連在莊嚴肅穆的葬禮上,拉格蜜也成為為追憶逝者的橋梁,撫慰生者的良藥。
但我卻不怎麼愛喝,就在瓦爾達那個絢麗多姿的花園裏,一位熱情的牧羊人捧給了我一杯拉格蜜,他笑得格外燦爛,期待著我的雙唇邂逅那無與倫比的甘露,但於我而言,竟是有些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