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過後,我們喝著所剩無幾的葡萄酒,吃著殘留的幾樣幹果和水果,望向腳下的橘子樹、石榴樹和檸檬樹。伊卡斯提議,不如大家一起歌頌水果,把所有的水果吟誦一遍吧!說著,他就當眾吟唱起了《石榴謠》,石榴真是一種充滿魔力的水果,僅三顆石榴籽,便能勾起普羅塞耳皮娜的陳年往事。
那靈魂不曾擁有的幸福啊!
我知道你對此還在苦苦地尋覓。
肉體與感官的歡樂總是那麼奇妙,
即便承受眾人譴責也不必理會。
就隨世人眾說紛紜吧,
我卻無法做出任何評說,
誰又知道這歡樂的苦楚所在呢?
我佩服迪迪埃的哲學熱忱,
你向來都堅信著自己的思想,
你把精神的快樂看得無比崇高,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具備這種思想。
我自然也是愛你的,
那縈繞在靈魂中的愛的戰栗,
屬於精神和心靈共同的歡樂,
我要歌唱那令身心顫抖的歡樂。
身體歡樂就像原野中初生的嫩芽一般嬌嫩,
也像山林間那盛開的繁花一般耀眼,
但它比秋風中的牧草更加容易折倒,
總比一觸凋零的絨線菊還要容易消逝。
這世間所有的景色都通過眼睛來到我們麵前,
我為此卻感到了深深的懊惱,
看得見卻摸不著的東西著實令人遺憾。
思想很容易便會被大腦捕獲,
但雙手卻很難握住自己想要的東西。
納塔納埃爾啊!
你能觸摸到的東西才值得你渴望,
不要去追求不切實際的東西啊!
感官所能感受到的甜美快樂,
便是那最解渴的甘露。
你看啊!最美的景色就在這片原野上,
日出,晨霧,陽光,這是何等的愜意啊!
我赤著腳走在濕潤的大地上,
看著那被海浪打濕的沙灘,
還有那黑夜中親吻的嘴唇……
納塔納埃爾啊!
我該如何向你訴說果實呢?
想必你還沒有品嚐過果實的滋味吧,
我對此實在有些失望。
那圓潤飽滿的果實啊!
你的果肉是那麼細嫩多汁,
就像尚帶血絲的鮮美的肉塊,
你的切口是那樣誘人,
如同流血的傷口一般殷紅。
果實說它並不解渴,
隻是被裝在精巧的盤子裏供人享用。
當味蕾接觸到果肉,
起初並沒有什麼味道,
甚至還有些倒胃口,
這與世界上所有的水果都不一樣,
就好像那熟透的番石榴,
是的,這似乎有些熟過頭了;
我的嘴裏現在還殘留著一絲苦澀,
我想消除這種令我不舒服的味道,
於是決定再吃一個;
隻有沉浸在吮吸果汁的瞬間,
才能領略到美味傳達出來的快感;
那種苦澀的乏味實在惡心,
但也抵不過這瞬間的銷魂;
轉眼間盤中的水果隻剩一塊,
誰也不忍將其分食。
納塔納埃爾啊!
你可知道留在我們唇間的苦澀有多難忍?
那是一種多少水都洗不掉的苦澀。
雖然如此,仍舊擋不住我們想吃的欲望,
為此,整顆心都處在焦躁煎熬當中。
我們連續三天找遍了集市,
但是季節早已過去。
納塔納埃爾啊!
你可知道在什麼地方,
還有能夠勾起我們欲望的新水果?
我們見過很多水果,
有的被拿到平台上作為聊天兒的消遣,
有的被放進冰激淩裏摻上白糖和美酒。
有些水果需要在集市上買,
有些水果必須在樹上摘,
但高大的圍牆總是隔離私人果園,
我們費盡心思獲得了很多水果,
在這夏天果蔬成熟的季節,
坐在樹蔭下乘涼並品嚐。
於是我們搬來幾張凳子,
踩著攀上樹枝搖晃,
成熟的果子便會驚恐地從樹枝上掉落,
驚起一片嗜睡的果蠅。
我們興奮地把果實裝進大碗裏,
聞著味道就開始垂涎欲滴。
因為果皮總會把嘴唇弄髒,
隻有很渴的時候才肯吃上一點。
我們走在坑坑窪窪的沙石路上,
果子在濃密的葉子中擠出來打招呼,
伸出手摘了一枚果子,
卻付出了被葉刺劃破的代價,
然而果子卻不怎麼解渴。
我知道它們可以被用來做蜜餞,
隻要放在陽光下曬幹。
有的熬過一冬天還是充滿酸澀,
一到嘴裏便會倒了牙齒。
有的果肉總是很冰冷,
即便是火熱的夏天也毫不例外。
大家來到酒店裏吃飯,
也會坐在院子裏嚐鮮。
有的水果一過季節,
便能勾起口渴的感覺。
納塔納埃爾啊!
我們還是說說石榴吧,
你有沒有去過東方的集市,
那裏的石榴隻有幾文錢。
整個攤位堆砌如山,
“嘎吱”一聲斷了支架,
攤上的石榴滾落一地,
引來赤身的孩子上前哄搶。
石榴嚐起來酸酸的,
像極了未成熟的覆盆子。
石榴花外殼油亮而光滑,
如同蠟做的一般,
花色浸染著火紅的顏色,
與那鮮紅的果色如出一轍。
石榴籽的構造美輪美奐,
像是一團蜂巢形狀的珍寶,
散發著濃鬱的果香。
石榴籽總覺得果皮實在太擠,
石榴對此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血紅的石榴子就此脫落,
跳進了泛著藍色的玻璃杯中,
裏麵還有金色的汁液,
興奮地流向了彩釉的盤中。
西米阿娜,請歌頌一下無花果吧,
隻有它默默地把愛藏在了心裏。
我聽到了那溫柔的聲音,
無花果啊!我來把你歌頌。
那是一場在密室中舉行的婚禮,
我看到它的花瓣緊緊合攏在一起;
濃鬱的花香絲毫溢不出來,
果肉的美味也從來不會主動示人,
它把所有的花香都變成了美味。
它的花朵向來樸實無華,
它的果實格外甜美可口,
因為果實便是曾經濃香的花朵。
西米阿娜說:我已經吟誦了無花果,
你也來歌頌百合花吧。
伊卡斯像是在回答西米阿娜的話,說了一句:“好的,但是我們尚未吟唱完所有的花朵。”這或許是詩人的天賦吧,動輒就會大發感慨。接下來伊卡斯又吟誦了一番:
那紫黑的李子掛在低矮的樹籬上,
一夜的雪花留住了果肉所有的甜蜜。
案台上擺放的歐楂要放爛再吃。
滾落在竹筐裏的枯葉色的大板栗,
要在火上烤裂了才好吃。
伊卡斯吟唱完之後,莫蓓爾又跟上他的步伐,唱了一曲《著名的情人之歌》:
那一杯杯醇香濃厚的葡萄酒啊!
我感受到了飲司酒官的斟酒熱情。
蘇勒伊卡啊!若不是為了你,
我怎會拒絕這美妙的滋味?
鮑阿布迪啊!
還記得熱內拉利夫的夾竹桃嗎?
我曾為它澆過水啊,
那是我在格林納達對你的承諾。
風塵仆仆的巴爾基啊!
你是從南方省過來的吧?
我們好不容易見麵了,
你卻隻是讓我猜謎語,
因此我變成了蘇萊曼。
親愛的他瑪啊!
你可還記得我這個哥哥?
我是暗嫩,現已斷了魂,
隻因不能占有你。
伯特沙貝,你看到空中那隻金鴿了嗎?
此刻我正在追逐它,
我為此登上了宮殿的最高露台,
卻在天窗看到了你將要沐浴的身影,
你那赤裸的玉體令我沉醉在當場,
你應該是恨我的吧,
畢竟你的丈夫是因我而死的。
使女雅比莎啊!我正在為你歌唱,
這似乎是一首教會的聖歌。
福納麗娜,你在我的懷中沉沉睡去,
溫柔而恬靜的清香也勾起了我的睡意。
阿裏阿德涅啊!
於你而言,我隻是一個過客,
是把你丟給酒鬼克科斯的忒修斯,
我的目的隻是為了更好地繼續趕路。
歐律狄刻,我的愛妻!
你怎能就此丟下我,自己去了黃泉?
好在我那豎琴的聲音感動了冥後,
她終於答應放你跟我回來。
但黃泉路上我不能回頭,
而你就這樣跟在我的身後,
這叫我好不心急!
隻因為情到深處回望了你一眼,
就此便把你永遠拋在了地獄。
莫蓓爾唱完之後,仿佛已深陷其中,就像那些不幸的人正視自己一樣,久久悲切,泣不成聲。之後,莫普修斯為了緩和氣氛,便唱了一首《不動產之歌》:
狂風暴雨持續了一天一夜,
河水開始洶湧上漲,
有些人慌了神,急忙逃到了山上;
有些人倒不擔心,還望著水能澆田;
也有些人心灰意冷:這下破產了;
卻仍有些人毫無波瀾,不說也不想。
轉眼河水漲了上來,
遠遠望去尚能看見那高處的樹梢,
有一些房頂艱難地仰頭呼吸,
遠處的高強和鍾樓也危在旦夕,
除了尚在視野中的山巒,
已然什麼都看不見了。
羊群也慌亂地跑上了山坡,
後麵緊跟著正在驅趕的農人,
小孩子也被緊急抱上了船,
踏上了一場漫無目的的旅程;
有些人帶上金銀首飾、食物、證券,
以及其他生財之物。
坐上小船在大海中漂流,
進而在船上沉沉睡去,
靠岸的地方都是陌生的土地,
有些人在中國醒來,
有些人到了秘魯,
還有一些人再也沒醒過來。
情歌的傷痛還未揮灑而去,天災的打擊又接踵而來,仿佛認為現在的情感還不夠悲切,居茲曼又唱了一首《疾病圓舞曲》。因為沉浸在悲痛當中,我還沒有緩過神來,所以我沒有用心去聽他的吟唱,等到反應過來,並隻剩下最後一段了:
……
我來到達米亞特,
卻不幸受到了熱症的侵擾;
那布滿全身的白紫色皰疹,
邂逅了正處在新加坡的我;
來到火地,我的皰疹還未痊愈,
無奈牙齒全部脫落;
我大著膽子在剛果河上淌水,卻被鱷魚咬去了一隻腳;
我一瘸一拐地來到印度,
卻在這裏患上了萎靡病,
此後皮膚透明並泛著綠色,
瞳孔仿佛變大,寫滿了傷感。
……
我們就這樣一首接著一首地吟唱,不知不覺,黎明即將來臨。而此刻的我們卻迫不及待地要分離,然後各自回家休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再熱鬧的場景,也有歸於平靜的時候。
聽到了諸多梅納爾克的故事,納塔納埃爾提出想和他當麵談一談。當時我正好有空兒,便約了梅納爾克以及他的幾位朋友,帶著納塔納埃爾來到了菲索爾山腳下的花園。
傍晚時分,天色逐漸暗淡起來,夜晚在不經意間悄然而至,就此,我和西米阿娜、狄提爾、海倫、納塔納埃爾、梅納爾克、阿爾西德等幾位朋友歡聚一堂。據說,在薄伽丘時代,菲亞梅達與他的好朋友龐菲爾便曾在此聊天兒、吟唱。
這又是一個需要避暑的時節。我們在巨輪般的平台上吃了多種點心,隨後便在旋梯上下來,大家漫步在花園中的林蔭小路上,時不時地有人吟唱一些情詩和歌謠,大家也都附和著吟唱,其樂融融。前麵有幾棵高的橡樹和桂樹,我們流連於橡樹的綠蔭,陶醉於桂樹的清香,久久徘徊不願離去,索性席地而坐,再度談笑風生。這裏的草地本是鮮綠的顏色,由於橡樹的綠蔭落在了它們身上,登時便增加了幾分厚重,像是倒映著樹蔭的一眼清泉。我在一處草地上躺了下來,一邊聽著大家討論,一邊閉上眼睛凝思。我們在這裏休息了很長時間,伴著夜色漸濃的天空,白晝裏的疲憊就此一掃而光了。
像我們這樣結伴而行的友人隊伍不在少數,十步之內便能看到一群人,他們也在一起熱情地討論著,走近一些,雖然聽得隻言片語,但內容大都與愛情有關。
埃利法斯就此感歎道:“情欲向來都是很快活的,都值得我們前去體驗。但是,情欲有很多種,並非每一種都適合於所有人,所以,我們還是要有所選擇好。”
隊伍前麵的特朗斯向巴希爾說道:“你知道嗎?我曾愛過一個卡比爾族的女孩,”他又把頭轉向菲德爾:“她年紀不大,剛剛發育成熟,皮膚黝黑,身材非常完美。在她麵前,我總能陷入自我沉迷和嬌柔的情歡當中,但依舊會在困惑的狀態中保持那種看上去非常莊重的神態。在我看來,白天她是一個給我帶來煩惱的小妖精,晚上卻是一個能夠賦予我歡樂的溫柔鄉。”
西米阿娜和伊卡斯一致認為:“所謂情欲,就是一個供人們食用的小果子。”
這種想法激起了伊卡斯的吟唱欲望,於是他開口道:“親愛的美人啊!我們曾有過一些小小的豔遇,當時的我異常興奮,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像是在大路邊偷偷摘來的小酸果,倘若能夠再甜一點,就稱得上是完美了!”
遠遠地,我便聽到了流水聲,前麵便看到了一眼泉水,我們坐在水泉邊的草地上,準備再休息一會兒,大家又開始暢所欲言……我的耳邊聽到了一陣夜鶯的鳴叫聲,一時便走了神,沒有聽到大家談論的內容;等我回過神來,便聽到了伊卡斯的聲音:
“……每一種欲望都對應著身體的相應器官。我對此深有感觸,因為我每天都會沉思,所以會產生回歸內心的想法,可每到這時,我總會看到這樣一番情景——所有的仆人擠滿了餐桌,完全沒有我的位置。貴賓席更加離譜——渴欲穩穩地端坐在位置上,還有很多欲望正在虎視眈眈,不一會兒,餐桌上就鬧起來了,眾多欲望為了搶奪至尊位置,不惜大打出手。眼看局麵就要失控,卻因為我的出現在一瞬間安靜下來了。但是它們並沒有因此而安分守己,反而形成了“同仇敵愾”的陣勢——它們決定要聯起手來對付我!
“這些欲望一個個喝得醉醺醺的,當看到我走近餐桌的時候,它們立刻就警惕起來,一個個邁著踉蹌的步伐朝我走來,有的手裏還拎著喝了一半的酒瓶,邊走邊喝,似乎想要把它用作他途。看到這樣的局麵,我隻好選擇離開,幾乎是逃命似的跑了出來,卻仍舊不敢就此懈怠,立刻打起精神去給欲望們采摘作為酒後甜點的葡萄了。
“欲望啊!我之所以受到威脅也要繼續為你服務,不是因為懼怕,而是你太過美好了。我要為你采摘最新鮮的葡萄,榨成最甜美的果汁,釀成最香醇的葡萄酒,然後恭敬地斟滿你們那巨大的酒杯。我隻有兩個最簡單的懇求,希望你們能夠允許我坐上自己的餐桌,並且在你們進入夢鄉之後,允許我用最新鮮的紫藤和常春藤編製一個最絢麗的花冠,我要用它遮擋住額頭展現出來的愁容。”
不知不覺,我的醉意漸濃,似乎已經聽不清楚朋友們的話語了。不知是我的意識大半陷入了沉睡,還是夜色漸深的緣故,很多夜鳥的鳴叫聲漸次消失了,夜變得格外寂靜,我隻能感覺到我自己,就這樣孤獨地凝望著天空,月亮和星星早就在夜空中閃爍了。有時候,一陣晚風吹來,我感覺到了一絲涼意,意識似乎清醒許多,這時候便聽到許多歡聲笑語,有很多是朋友們的,也夾雜了許多其他人的,我聽到的內容大致是:
是啊!我們都曾經曆過心靈憂煩。
很多欲望總是擾亂著我們的身心,
總也不能靜下心來工作。
……
又是一個夏天……
我的很多欲望都處在焦渴的狀態。
我正在穿越沙漠,
頭頂的太陽如火焰般令人窒息,
而我依舊拒絕了遞上來的飲料,
因為知道喝了身體便會生病。
你們看那棵蜿蜒曲折的葡萄架,
上麵正掛著一串串晶瑩剔透的葡萄,
我認真地看了看每一串葡萄,
發現它們都暗藏著玄機。
我在葡萄串上看到了熟睡的遺忘,
也看到了正在采蜜的蜜蜂,
還有的葡萄串炫耀著身上的那抹陽光。
我有一個非常執著的欲望,
它總是伴隨著夜色出現,
每晚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我的床頭,
一聲不吭地守護著我,
直到我睜開眼望見黎明,
卻發現它依舊在一旁衝我微笑。
我低下頭不住地向前走,
目的地隻有遠方,
我想由此拖垮自己的欲念,
卻不想累垮了自己的肉體。
我仔細品味著這些吟唱的內容,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沉思,意識再一次模糊起來;就在我即將昏昏欲睡的時候,科勒奧達利茲又動情地唱起了《我的一切欲望圓舞曲》:
昨夜我的意識在沉睡,
醒來隻覺欲望焦渴非常,
它們似乎在睡夢中穿越了沙漠。
我最怕欲念和煩擾的侵襲,
它們總是會令我感到不安,
我卻不得不在它們之間無助徘徊。
欲念啊!你們就沒有厭倦的時候嗎?
你看啊!那是一個小小的歡樂,
它正朝這邊款款走來,
瞬間就走過去了!
痛苦啊!我知道該如何延續你,
歡樂啊!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馴服。
此時此刻,
我仍舊在欲念和煩擾之間徘徊。
這是全人類的通病,大家仿佛一下子成為同病相憐的患者,各自作為病號躺在相應的床上。為了養病原本需要好好休息,卻總是在床上輾轉反側,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睡。
我們的欲望遊走在許多世界之間,
永不停歇的步伐也沒能使它獲得滿足,
它向往歡樂,卻同時渴望休息,
大自然也在飽受這樣的痛苦。
這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
除了泛白的牆壁什麼都沒有,
無窮的封閉感和壓迫感席卷而來,
我們卻隻能在此憂傷地呼喊。
在那高聳入雲的塔樓上,
我期望看到遠處那渺茫的希望,
映入眼簾的卻隻有那無盡的黑夜。
我們呼喊著走在堤岸上,
那是一片極其幹裂的土地,
呼喊聲順著這條路往前延伸,
就像失去了幼崽的母狗的哀號。
我們一口氣登上了奧雷斯山,目的隻有一個——站在山頂像獅子一般怒吼。後來,我們用隻增不減的熱情拖著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又來到了鹽湖的岸邊。我們開始尋找灰色藻類充饑,口渴了,便吮吸空心莖中的汁液。在這個異常缺水的沙漠裏,我們隻能通過模仿駱駝的生活方式而生存。
我們是一群海燕,
飛過無處覓食的整片汪洋。
我們是一群蝗蟲,
清掃了路過的所有食物。
我們是一片海藻,
無處紮根隻能跟隨海風到處飄零。
我們是一場雪花,
還未落地便任憑狂風席卷肆虐。
有時候,我甚至一心求死,如此便可以永遠安息!我期望著自己那始終活躍的欲望終於走向衰竭,不再如雨後春筍般無盡地轉生。欲望啊,為此我一直拖著你到處流浪,試圖把你那旺盛的熱情消磨殆盡。我把你帶到空曠的田野中,讓你去承受那無邊而空洞的孤獨;後來又把你帶到大都市裏,用最烈的酒把你灌得爛醉,卻終究沒能讓你解渴;我帶你漫步在如水的月色下,登上湖邊那艘等候多時的小船,我們在寂靜的湖水中漫無目的地搖蕩,看著星空投在水麵上的倒影,那是湖畔擁抱天空的印記。我期望你在這美妙的景色中進入甜美的夢想……欲望啊!我該拿你怎麼辦?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呢?你的精力就如此旺盛,片刻都不知道疲倦嗎?
我現在躺在草地上,看著一些濃密繁茂的橡樹枝葉,月亮的身影時不時地會從搖曳著的枝葉間露出來,顯得格外嬌羞。今晚的月色同往常一樣,並沒有多大變化,此情此景,卻是如此美妙。我把目光轉向身邊的朋友們,他們正在紮堆聊天兒,討論得如火如荼,我那模糊的意識僅能聽到隻言片語。他們毫無顧忌地高談闊論,好像都與愛情有關,自得其樂,並不在乎有無旁人在聽。
不久之後,所有的談話聲逐漸減弱了,月亮似乎也有些疲倦了,不再與我們捉迷藏,而是徹底躲在了橡樹枝葉的後麵,開始呼呼地睡覺了。大家枕著樹葉並排躺下,不遠處仍舊傳來了幾個男男女女的討論聲,但聲音並不大,細聽也辨不出是什麼內容。隨後,那聲音更加輕柔了,待到我們耳邊,已然成為那長滿青苔的溪流的潺潺之聲了。
我看到一個身影站了起來,正在擺弄常青藤的枝葉,原來是西米阿娜。隻見她輕輕地撕破鮮綠的葉子,頓時傳來一股新葉的清香,再看時,那根常青藤已經脫胎換骨成為一個精美的花冠了。西米阿娜滿足地把它戴在頭上,就像一個如夢初醒的花仙子。海倫也來到西米阿娜身邊,請她也幫自己編一個,說著便解開了自己的長發,如同瀑布傾瀉一般,一縷縷長發垂到長裙上。拉舍爾走到泉水旁邊,采了一些飽滿的青苔,輕輕地敷在眼睛上,準備緩解一下幹澀就進入夢鄉。
夜色已經如黑漆一般厚重,就連月光都漸次消失了。我躺在草地上一動不動,內心依舊沉浸在心醉神迷當中,竟不覺有些傷感。在遊玩的過程中,我並沒有和大家一起談論愛情;我打算天一亮就離開,踏上繼續漫遊的旅途。我看到納塔納埃爾和梅納爾克相談甚歡,欣慰不已,但此時頭腦已經倦怠至極,實在提不起半點精神,少時便沉沉睡去。隻過了幾個小時,黎明便悄然而至了。我躡手躡腳地起身,生怕吵醒大家,隨後便一聲不吭地上路,隻留下了一整晚的狂歡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