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數是單位的集合體,但這種說法並不準確。要想讓其變得完美,還需要作以下補充:每個數的單位都是相同的,至少在計數時一定是這樣。羊群中,每一隻羊都是獨一無二的,牧羊人可以輕易辨別出每一隻羊。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它們似乎沒有什麼區別。但是這並不會影響我們對羊群的計數,比如我們可以說這群羊有20隻。我們不能分辨出每一隻羊,但我們可以對羊群進行計數。其中的原因便是,我們忽略了個體之間的差異,而保留了它們之間的共性。
如果從另一方麵考慮,比如我們將關注的焦點集中在個體對象的個性特征上,那麼我們就能將所有的對象一一列舉出來。然而,我們做到了這一點,但又拋棄了另一點,因為隻是關注個體特征,我們是無法對它們進行整體計數的。由此可見,數的觀念代表的是我們對個體或部分的單純直覺,我們會視這些個體或部分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構成數的各單位並不能完全相同,它們在某些方麵還是需要相互區別的。否則,它們就變成了一種單一的單位。我們在計數時視羊群中的所有羊都是相同的,但如果我們從空間上考慮,就會發現它們所占的空間位置是相互區別的。隻有這樣,它們才能形成一個完整的羊群。如果拋開羊的數量,隻保留羊群的概念,那麼我們的腦海中就會出現這樣一幅畫麵:一群羊像軍隊一樣整齊地排列在一個空間中。當然,我們也可以連續想象一隻羊20次,這樣一來,羊的形象就會存在於綿延的想象中,而不是空間中。但是,實際上這種現象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如果我們連續地想象羊群中的每一隻羊,那麼我們想象的羊其實隻有一隻。要想使想象中羊的數量逐漸增加,我們需要在想象出一隻羊的同時在腦海中保留對前一隻羊的記憶。也就是說,我們要將新想象出的羊放在舊單位的旁邊,或者放在一片空間中,而不是想象的綿延中,我們才能得到羊群的並排置列。
通過這樣的論述,我們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在對某個群體的實物進行計數時,我們首先是將這一群體當作是一個相同的單位,然後再將它們看成是一個置於空間中的整體。
我們再來做另一個實驗:想象現在我們的麵前出現了一排足球,這些足球逐漸變小,凝聚成一個個小點,最後所有的足球全部消失,隻留下單純的、抽象的數字。此時,我們的腦海中沒有足球的影像,也沒有足球的概念,隻留下數的符號。這些符號可以用來表達數的概念,也可以用來計算數。但是,如果我們想要得到數的形象,那麼我們就必須運用有廣度的影像,因為單純的數是不能呈現出那種形象的。
例如,我們現在想象出數字20,然後從1開始一直數到20,在數到20的時候,我們的想象僅僅是在綿延中建立了“20”這個數。這樣一來,我們就能看清這樣的事實:我們數的是20個綿延的瞬間,而不是空間中的20個點。但同時,新問題出現了,我們在數數的過程中,是否有用到空間中的點來數綿延的瞬間呢?如果單純在時間中,我們完全有可能感知一種連續,但是這種連續卻是不能相加的。
我們在數數時會逐一考慮一連串相連的術語,直到抵達一個總數。而在這個過程中,等我們數到下一個術語時,前一個術語也會保留。也就是說,現在數到的術語不會消失,而會保留下來,它的任務是等待下一個術語的到來,然後加入到後一個術語之中。
如果每一個術語隻是一個綿延的瞬間,那麼這就意味著它在出現後必定就會消失,那麼這樣一來,它要如何才能等待下一個瞬間的到來呢?或者,如果我們不把它放在空間中,那麼它該在哪等呢?所以說,要想通過數數將那些抽象的單位變成一個總數,那麼我們在數這些單位的瞬間就會將它們放在空間上的點上,以此才能展開計數。
數具有連續性。例如,構造數字3的每一單位都是不可分的。我們可以用多個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構成一個相同的數,但就其形成的這個相同的數而言,它們都是不可分割的元素。當我們從一個數過渡到另一個數時,我們的思維總是突然跳躍的。因為我們必須將注意力集中在構成這個數的每一個單位上,我們才可能真正得到這個數。我們在想到一個單位時,這個單位在我們腦海中是不可分割的,但是如果我們連續地去數這些數時,它們又是可分割的,因為一個數學點與另一個數學點之間被空間相隔著。
當看到空間中排列的一係列數學點時,我們便形成了數的概念。但是如果我們將注意力轉移,那麼這些數學點就會趨向於相互連接,形成一條連續不斷的線。當我們考慮這個數時,這種聯合就形成了這樣的事實:所有的數學點消除了彼此間的間隔,緊密地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具有連續性的整體。所以,我們在想象一個數時,它是不可分割的;我們在構造一個數時,它又是可分割的;而當我們考慮一個成形的數時,它又變得不可分割了。
在我們看來,實在的事物就是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事物。而它們都處於自由的空間中,並擁有各自的定位。因此,不需要創造力或符號的輔助,我們就能一一數出它們來。而當我們隻考慮純粹的心理狀態或精神形象時,情況則會截然相反。這時,我們隻有通過一些象征性的手段才能數出這些術語,因為它們不會呈現在一定的空間中。
如果某種感覺的原因處於空間之中,那麼在我們處理這種感覺時,就會清楚地意識到空間中的那一事物的象征是什麼。比如,當我們聽到大街上的腳步聲,就會聯想到一個正在行走的人。我們在聽到每一聲腳步時,就會自動將這些腳步聲一一對應於行走者走過的那些空間點上。所以,我們隻要找到產生感覺的那些原因,並將這些可感知的原因一一對應地放置在空間點上,我們就能在這一空間中數出這些感覺。
空間的絕對現實性問題並不是我們所要關注和考慮的內容。一個空間中是否還包含其他空間呢?我們可以感知到物體的各種屬性,那麼我們是否能夠同時感知到物體所占的空間呢?要解決這些問題顯然是有困難的。因為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弄清以下的問題:我們需要弄明白空間是否是物體的一種屬性,或說空間是否是一種物體的屬性的屬性。還有一種可能,即物體的屬性本就是無法延伸出去的,所以它們是不占空間的,也即現在的空間是後來增加上去才有的。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是否能這樣說空間可以脫離屬性而獨立存在呢?
如果我們選擇第一種假說進行研究,那麼結果就會是那些實在的空間會變成一種抽象的概念。或者說,我們所能得到的空間不是一個現實中存在的事物,而是抽象的提取物,它表達了某種表象性感覺所具有的統一因素。而如果對第二種假說進行研究,我們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空間與感覺都是實在且可靠的現實。
自我意識延續的時候就是自我意識不把當前狀態與先前狀態分開的時候。因此連續不斷的狀態具有純綿延的形式。如果自我意識隻關注於那些一閃而過的感覺或思想,那麼我們的自我意識就無法延續下去。自我意識隻需要將先前狀態與現在狀態形成一個有機整體便足夠了。它不需要忘記先前的狀態,也不需要像將一點放置在另一點旁邊那樣,將先前的狀態放置在現有狀態的旁邊。
假設現在我將手指在一個平麵或一根繩索上滑動,那麼在進行這一動作的同時,我必定會產生一係列不同的感覺。於是,就會存在兩種情形:第一種情形是,我在腦海中想象出這些感覺是綿延不斷的,這樣的感覺會一個接一個地持續出現在我的意識中。於是,在某一時刻,我便無法感覺出這些感覺是否是同時發生的,也無法感覺它們本質上有哪些區別。第二種情形是,我在腦海中按照一定的順序將這些感覺排列起來,我可以感知各種因素的連續出現,同時也可以對它們進行區分。由此,我產生了空間概念。根據這兩種情形,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意識的綿延是一種可逆的序列,它隻在特定時間內表現出先後次序,而這種觀念本身就暗含著空間的存在。
假設現在空間中出現了一條無限長的直線,而這條直線上存在一個不斷運動的點,我們將之標記為點A。如果點A具有自我意識,它就會感知到自己的運動,並且可以感受到一種連續性。但是,我們並不知道這種連續性是否會以一種直線的形式呈現出來。如果點A能夠脫離直線,站在直線的上空觀察直線上並排陳列的運動點,它就會產生這種連續性確實是以線條形式呈現的想法。與此同時,點A就會產生空間的概念,它會認為運動的變化都是呈現在空間之內的,而不是純粹綿延下去的。一條線之所以能被我們覺察為線,是因為我們是在這條線之外觀察到它的。立足於線條之外,觀察到線條周圍的空間,這樣我們就能想象出一個三維空間。
對純粹綿延性的描述往往是這樣的:它是一個接一個的,一個融入另一個的,一個滲透到另一個的。於是根據這些描述,我們就會認為純粹的綿延隻是連續不斷的性質變化,它沒有清晰的輪廓,也不會與外界發生關係,它與數的概念完全是兩碼事。純粹的綿延是不同質的,當你對它產生同質性的感受時,你就會產生空間的概念。
當我們仰望夜空,看到流星極速飛過時,我們會自然本能地對其產生這樣的兩種感受:一種是流星穿越了空間,留下了一條火紅的直線;另一種是流星那極速的運動是絕對不可分割的。當我們閉上眼睛快速做出幾種手勢時,如果不考慮手勢穿過的空間,我們就會對這些手勢產生完全性質式的感覺。這也就表明,運動中包含兩種重要的因素:一種是運動的空間;另一種是穿越空間的行為、先後位置的綜合。前者是一種同質性的數量;後者隻是一種意識而已。
埃利亞學派是古希臘最早的唯心主義哲學流派之一,該流派在探討運動和空間的關係上犯了一個典型的錯誤,即他們認為運動和空間是完全等同的,並且在同質的空間中,每一個運動都是不可分割的。這也就同時意味著空間也是不可分割的。而實際上,現實中的那些具體空間是無限可分的,我們無須假設它們的可分度,隻需要區分兩種東西便能充分證明這一點:一是兩個運動物體同時所處的位置。顯然,它們同處於一個空間中,所以它們的位置也在同一個空間內。另一種是物體的運動必定是綿延的,它絕不具備廣度性質。運動不是一種數量的概念,而是一種實在的性質概念。運動與數量不同,它無法占有空間。總而言之,在綿延和運動中,我們找不到任何同質性的因素,但是在空間中我們卻能找到這一切。
學習機械學的人通常都要計算方程式,這似乎成了一種不可爭辯的事實。而他們所計算的那些代數方程式一般表達的是一些已經完成的狀態。
我們意識中呈現的綿延與運動,其本質在於永不停息。雖然代數無法表示綿延及運動本身,但是代數卻可以用來表示運動物體在空間所占的位置,同時也能用來表示綿延在瞬間所產生的結果。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數學可以用來縮短綿延的間隔,這就意味著它既可以增加綿延的時間,又可以增加物體所占空間位置的數量。數學在不用差數,而用微分的情況下,甚至可以證明自身可無限地增加這些綿延間隔數。不管綿延的間隔有多小,都不會影響數學的處理結果,因為影響其處理結果的總是間隔的首尾兩端。
間隔本身是不會出現在方程式之內的,這種性質和綿延、運動的性質相似。這是因為間隔、綿延及運動並不是實在的事物,它們都屬於人類心理上的一種綜合體。一個物體在運動時,雖然它可以沿著直線前行,也能夠在這條直線上一個接一個地占據各點,但是就運動本身而言,它與直線是毫無關係的。運動物體可以在占據不同的位置時產生不同的綿延瞬間,同時也能在不同的綿延瞬間占據不同的位置,這些說法都無可厚非,但是綿延的各瞬間在本質上是多樣的、連續的、無法用數字計算的;也就是說,它並非是一成不變,而是不斷變化的。
我們知道,空間具有同質性,空間裏的物體是離散的、不連續的,它們的形成過程是一種在空間中的鋪展過程。按照我們意識的理解,每一個外部世界的連續狀態都是獨立的,這就意味著綿延與連續都不可能在空間中出現。在任何一個空間中,那些能被我們意識到的物體才是真實的。我們的意識會保留住這些物體,然後再對它們的關係加以外化,其目的就是要將它們並置起來。
在外部世界各狀態的影響下,我們會產生種種意識狀態。這些意識狀態可以通過彼此滲透逐漸形成一個整體。在形成整體的過程中,這些意識會將過去與現在緊密聯係在一起,因此意識才可以保留住對各種事物的記憶。
意識可以通過物體的彼此關係將它們外在化,因為意識在想到這些物體的根本區別時,就會將它們看成一些不連續的物體。如果將這些物體放在它們各自存在的空間裏來觀察,那麼我們的意識就會將這些物體排成行列。這裏的空間與所謂的同質時間是一樣的。
在聽到連續的敲擊聲時,我們會感覺這是一個不可分割的調子,它屬於一種連續的動態進程。我們非常清楚其中的客觀原因,也明白從始至終都是同一個原因在起著作用。我們試圖將這種連續的動態進程分為幾個相同的階段。但是在此之後,我們就會發現我們再也無法想象出這些階段的多樣性,因為它們是彼此相同的。要改變這種結果,就需要將這些階段一一陳列在空間內。這樣一來,我們就能產生一種同質時間觀念,繼而能夠對真正的綿延產生一種象征性的影像。簡而言之,我們的內在自我會與外部世界相接觸,並且產生一係列可以相互融合的感覺,由於這些感覺保留著客觀上的外在性,所以它們會使我們的表層心理生活排列在一個同質的媒介裏。這種設想的象征性質會隨著我們探入意識的深度而越來越明顯。
內心的自我經過思考作出決定,或者通過逐漸加熱變得越來越熱情,這種自我的狀態繽紛多彩,這種自我的變化相互滲透,倘若我們將其一一分離,然後排列在空間之中,那麼自我就會發生深刻的變化。然而,無論是深刻的自我,還是表層的自我,他們都是個體的一部分,隻有兩者同時存在才能構成一個人。從本質上來說,這兩種自我都是按照同樣的方式綿延下去的。
我們的表層心理生活被那些相同現象一再重複的形象分割成許多部分,同時也產生出了許多相同的瞬間。在我們心理狀態的不可分的動態進程中,這些瞬間又將產生出許許多多彼此有別的片段。外界物體在同質空間裏並排置列產生了彼此之間的外在性,這些外在性波及並擴散進意識深處,這樣我們的感覺就會隨之產生差異,最後我們的情感也會隨著感覺的差異而彼此分離。
我們對綿延的感覺取決於空間向純意識領域的逐漸滲透。如何證明這一點呢?事實上,當我們將那些表層心理狀態去除之後,我們的內在自我便無法察覺到同質時間了。這種情形可以在我們的睡夢中實現。之所以睡眠可以產生這樣的效果,是因為睡眠可以使我們身體各器官的功能變得遲緩,這樣一來,外界物體與內在自我之間的接觸麵便會縮小。於是就會產生這樣的結果:我們無法在睡夢中測量綿延,但可以明顯地感覺到綿延的存在。睡夢中的綿延會從量回歸到質的狀態。我們在睡夢中不會再利用數學的方法計算過去,而會始終處於一種本能的狀態,這種本能有時會表現出精湛的技巧,有時卻又會犯下一些重大的錯誤。
在我們處於清醒狀態時,經驗能教會我們辨別兩種東西:質的綿延和量的時間。
假如現在有一座鍾正在敲響,起初由於我沒有將注意力集中在聲音方麵,所以我並沒有聽清鍾敲響了幾次。但是如果我立刻將注意力從別的地方轉移到鍾聲上,我就有可能在潛意識中得到一個大概的次數。我可以將這一次數與我們接下來聽到的次數相加,就能得到鍾聲敲響的總次數。而當有人詢問我敲鍾的次數時,我總是會首先想到未注意到的那幾次鍾聲,我對那幾次鍾聲的感覺並沒有並排置列,它們仿佛消散在了另一個空間裏,成為一種不同於我對鍾聲的真實感覺的感覺。正是這種感覺使得我對整體鍾聲的感覺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性質。
為了確定鍾聲的次數,我會在腦海中一遍遍重新演繹之前的情形。鍾聲在我的想象中敲打一次、兩次、三次……直到我不再模擬下去為止。這時我想象出的鍾聲次數如果與之前我判斷的次數不同的話,那麼我對鍾聲的感覺就會在質上變得不同。在這個過程中,我的感覺用自己的方式確定了鍾聲的次數,這種方式不同於簡單的相加,也沒有引用並排置列的術語影像。總而言之,鍾聲的次數在這種感覺中是一種質的存在,而並非量的組成。隻要從廣度派生的象征表示沒有取代綿延,綿延就會以質的形式呈現並保持於直接意識之中。
真正的綿延在廣度上的象征就是同質綿延。既然存在同質綿延,那麼相應地我們就能根據它辨別出一種異質瞬間相互滲透的綿延。同樣,在我們的意識狀態中,我們可以找到數的眾多性;相應地我們就能通過這種數的眾多性辨別出一種質的眾多性。另外,我們也可以通過那些明確狀態下的自我來辨別出非明確狀態下的自我。當非明確狀態的自我相繼出現時,它們就會相互融合,最後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然而,我們通常情況下,隻會滿足於那些明確狀態下的自我,因為隻有他們才能在同質空間中投射出自我的陰影。我們的意識總是試圖將事物分開,並且它的這種願望是永遠也得不到滿足的。在這種狀態的驅使下,既然意識無法達成願望,那麼它隻能利用象征來代替現實,並以此來獲得自我滿足了。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們在生活中才會不厭其煩地利用象征去認知現實。
實際上,這是一種瀕臨破碎的自我才會擁有的意識。但是令人無法理解的是,這樣的自我卻更能適應社會生活的要求,更加符合語言的要求,所以我們的意識會傾向於這樣的自我做它的主人,反而在很多時候遺棄了那個真正的本我。
為了恢複真正的本我,我們還需進一步作一番研究。我們那些流動的內在狀態會被折射到同質空間中形成固定的影像。現在我們要將這種內在狀態與其固定的影像分離開來。換而言之,我們的認知、觀念、感覺以及感情等都具有兩麵性:一麵是清楚準確的,另一麵是混亂變化的。前者是非個人的,後者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對於後一麵來說,如果我們不能禁錮它的移動性和變化性,那麼我們就不能用語言來描述它。如果它成不了“公共財物”,那麼它就無法被固定下來。
要區分這兩種形式的眾多性,我們的每一種意識狀態都必須呈現出不同的方麵,而這取決於我們將意識放在哪裏來考慮,這裏存在兩種選擇:第一是把意識放在一個離散的眾多體中來考慮;第二是把意識放在混亂的眾多體中來考慮。而區分這兩種形式的綿延也需要利用同樣的方法,我們可以將意識放在它所產生的地方來考慮,也可以將意識放在它所投射的地方來考慮。
舉例來說,當我第一次走在一個陌生的小鎮上時,我會對周圍的環境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印象:一種是它們一直會保持原樣,永遠持續下去;另一種是它們會不斷變化,現在的它們已然不是前一秒的它們。我會認為每天看到的房屋是不變的,今天的它們與昨天的它們是相同的物體,因此我才會一如既往地稱呼它們為房屋。
但是如果經曆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才再次來到這個小鎮,重新回憶起當初小鎮周圍的景象,這時我必定會大吃一驚,因為我會發現小鎮發生了巨大變化,它早已變得物是人非了。有時候,這種變化甚至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如果我一直居住在小鎮中,那麼我就會一直感知著周圍的物體,我會在腦海中不斷加深對它們的印象,以至於它們能與我的意識存在一脈相承。於是,我會認為這些物體和我一樣平凡地活著,同時又與我一樣悄無聲息地衰老著。這顯然是一種幻覺,因為我們對某一物體前一秒的印象不可能完全等同於後一秒的印象。這種差別就像是感知與認識之間的差別,或者是學習和記憶之間的差別。
日常生活中,我們很少能注意到這種差別,因此我們也就無法察覺到它們的存在。除非有人在我們身邊時刻提醒,這樣我們才能注意周圍事物並仔細觀察自己。
社會生活屬於我們的外在生活。實際上,這種生活不僅比我們的內在生活重要,甚至比個體存在還重要。我們通常都會本能地固化我們對周圍事物的印象,以便能夠用語言來清楚地描述出它們。我們總是會認為某些感覺是不變的,這實際上是在說感覺在外界的固定對象是不變的。我們的感覺實則是處於永恒的變化中的。我們常常會把感覺與那些固定對象相混淆,因此我們更習慣於用語言來描述固定對象,而不是感覺本身。
與之對應的是,自我的綿延是持續不斷的,但是當它被投射到同質空間時就會變成固定不動的了。我們對事物的種種印象本來是不斷變化的,但是由於這些印象總是伴隨著固定的實體,久而久之,它們也都具有了不動的表象。
在自然的狀態中,我們的感覺是轉瞬即逝的。我們童年時喜歡的某種味道和香味卻可能是我們現在討厭的對象。但是對於以前體驗過的感覺,我們還會一如既往地那樣稱呼它,那種味道和香味都未曾改變,改變的是我們自己,改變的是我們的內心,改變的是我們對它們的感覺。
如果說我仍然對那種味道或香味情有獨鍾,那麼這就意味著我將我的感覺固化了。而當我對那些味道或香味產生的感覺發生了較大的變化,我就會重新賦予這種感覺一個新的名稱。於是口味變了就成了我新的說辭。
實際上每一種感覺都是不同的,世界上不存在兩種相同的感覺。或許,世界上也沒有多種多樣的味道,因為我們之所以會品嚐到不同的味道,很可能隻是因為我們的感覺不同而已。如果將所有的感覺和味道相分離,並重新為它們命名,那麼它們對我們來說就成了固定的物體。我們所說的重複的感覺其實都是變化的感覺。如果我們認為這些感覺不是變化的,那麼一定是因為我們是通過那些產生感覺的物體以及轉換感覺的文字來認知這些感覺的。事實上,語言對感覺的影響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深刻。在語言麵前,我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感覺具有不變性;同時,語言還能欺騙我們的感覺,讓我們陷入錯誤和失敗的境地。
例如,當人們前往餐廳吃飯時,他們總是喜歡點那些名稱優美且特別的菜肴。當進餐結束後,人們也總是會給予那些名稱優美且特別的菜肴以更高的評價。而實際上,這些菜肴並沒有我們所說的那樣美味,隻不過是那些菜名在人們的感覺和意識之間起了一些作用而已。或者說,正是這些優美且特別的菜名欺騙了人們的感覺,使人們在潛意識中產生了稱讚的傾向。享用過菜肴之後,我會相信我喜歡這些菜肴的味道,但如果仔細評測,我就可能發現它們與平時吃的東西並沒有什麼區別。與其說這些菜肴使我品嚐到了美味,不如說這些菜肴使我品嚐到了新奇。
簡而言之,語言中的那些明確定義的詞彙擁有著神奇的魔力,它們可以將那些穩定的、共同的因素存儲在人的印象之中,從而壓倒或掩蓋了我們意識中那些脆弱的印象。要想使兩種印象公平競爭,我們就必須通過明確的字眼來表達自身,使個體意識得到加強。然而,一旦這些字眼真正形成之後,它們又會反過來與產生這些字眼的感覺作鬥爭。為了證明感覺沒有固定性,我們才創造了這些字眼,但當這些字眼真正創造出來之後,我們才發現它們又把自己的固定性強加在了感覺身上。
直接意識的力量與情感的力量相比,前者遠沒有後者那樣強烈和顯著。無論是強烈的愛還是沉痛的悲哀,它們都可能完全占據我們的內心。而當這個時候,我們就會感覺仿佛有千百種不同的元素在我們的內心中相互融合、相互滲透,它們就像隨意摻雜在一起的顏料,沒有明顯的輪廓,隻會遮蓋其本來的麵目。我們不可能在這樣混雜的元素中去區分數目的多少,因為我們根本無從下手,我們隻會歪曲它們,得出那些根本不可靠的結論。如果我們把這些元素彼此分離,然後將它們排列在諸如時間或空間的同質媒介中,那麼會發生怎樣的情況呢?在此之前,周圍環境為這些元素染上了各種各樣的色調,現在我們要做的是,消除這些元素表麵的色調,然後再一一給它們重新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