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身在大千世界,是宇宙中的滄海一粟,身為“物質”的我們有著“生物”的屬性。在物質之外,我們還具有一種精神力量,它或許是意識,或許是感知,或許是靈魂,也或許是記憶。
這種精神力量無法參與物質世界的現狀和過去,卻能夠影響甚至決定後者的未來。物質世界孕育出了一切生命形態,生命正在以一種連綿不絕的姿態向前湧動著,跟隨者不舍晝夜的時間綿延前行。
人類的記憶能夠捕捉到眼前流動的時間,並可以使它以複現的形式定格在腦海當中,自生命起源以來,生物的記憶就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傳承。這種傳承不僅是口耳相傳的經曆,還有那些已經深刻在靈魂裏而經久不衰的本能。通過記憶,我們獲悉了生命演繹的諸多精彩瞬間,也能夠在此基礎上暢想時間綿延到未來之後的世界形態。記憶是生理探秘的媒介,也是一股神秘的精神力量。
世界上有“習慣成自然”的說法,我們普遍認為接觸多了,記憶就會越深刻,“成自然”實質上就是深刻記憶的結果,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在我看來,記憶是分類別的,它並非隻有一種存在形式,為了方便理解,我想到了小時候學習課文的經曆。
在學習課文的時候,為了熟練掌握,我首先會通篇閱讀,在這個過程中,我會進行逐字逐句閱讀和重複閱讀。每一次閱讀都有新進步,重複多了,文章裏的句子和詞語好像連接緊密起來,直到形成一個完整的整體。這之後,我對這篇文章便了若指掌,很多人說,現在這篇文章已經成為我記憶的一部分,或者說它已經印在了我的記憶當中。
為了證實我是如何學會這篇文章的,我開始在記憶中搜尋學習過程的各個畫麵。這時候,每一次重複閱讀的畫麵都會展現在眼前,我重新看到了學習過程中的一幕幕場景。我發現,每一次閱讀之間都存在明顯的差別,即便是緊鄰的兩次。它們最大的差異展現在時間上,彼此占據的時間據點都不一樣。之後,我作出了一番總結,我的每一次閱讀都是我經曆的事件。或許有人會說,這些畫麵是我的記憶,也有人說它們是被刻在了我的記憶當中。既然說法如此相似,那麼它們是否是同一種東西呢?
一種習慣的養成,是不斷重複活動的結果。我通過重複閱讀的方式掌握了一篇文章,這樣的記憶同樣具備習慣的特征。在學習的過程中,老師往往會引導我們為文章分層次,一篇文章是一個整體,但它總是由“部分”組成的,想要記住整體,首先要對其進行分解,然後在熟悉的基礎上進行重組,最後完全得到這個整體。和習慣一樣,這種回憶被放進了一種機製當中,這是一個封閉的係統,裏麵堆滿了“記憶的畫麵”,他們按照一定的秩序連接著,畫麵長短也保持一致,一旦接觸到刺激,所有的部分都會相應而動,進而達到整體運動的效果,這個係統的運動是身體的自發行為。
雖然這種記憶的形成與習慣的形成過程極其類似,但是每一次單讀閱讀並不符合習慣的形成標準,它的形成畫麵會被印刻在記憶當中,嚴格來說,每一次的閱讀活動都會形成單獨的回憶。就像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已經發生了的事也不可能發生第二遍。後續的閱讀或許會為我對文章的記憶增加一些東西,比如增強大腦對細節的記憶和理解,但不會改變它的本質。經過多次重複,這個形象在回憶中變得越來越清晰,即便如此,對於這個形象來說,自形成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經注定了會一成不變。
有人認為,這一次的閱讀總是會比前一次的閱讀令自身對課文更加熟悉,我對此深表讚同。不過我想作一番假設,如果我們把每一次閱讀都當成一次新的閱讀,不把它列入“更加熟悉的課文”範圍,那麼每一次的閱讀都會產生各自的獨立性,它們伴隨著閱讀時產生的知覺構成了自身曆史的原始瞬間。
在此,我強調兩點:第一,對單次閱讀的記憶和對課文的記憶都是我的回憶,它們隻是存在多與少的區別;第二,在不斷重複的過程中,原有的記憶形象會被新形象層層覆蓋,最終形成一種混合形象。對於單次閱讀的記憶和對課文的記憶其實存在深刻的差異,意識對此作出了“類型不一”的評判。
對於單次閱讀的記憶充其量隻是一種表現,它置身於大腦的知覺當中,我需要的時候,可以任意延長或縮短它,我可以自發地把握住這個整體,猶如欣賞一整幅畫,想看部分還是整體也能做到自由掌控。但對課文的記憶卻是截然相反,當我翻開這段記憶的時候,僅僅是將它回憶一遍,就需要一定的時間。就算這些記憶存在想象的空間中,要想展開所有的動作,同樣需要時間。因此,這種記憶不能被稱為表現,它是一個動作。
當我學會這篇課文時,它會成為我當前狀態的組成部分,就像我會寫字、會走路一樣,是不會被改變的。這種動作會以被激活、被執行的狀態表現出來。如果我沒有分析出後續的閱讀隻是一種表現,恐怕會把它當成我們對課文的記憶。這些表現是獨立於課文的,它們產生的時間在我熟悉和了解這篇課文之前,但當我學會課文之後,即便沒有這些表現,也不會對我理解課文造成影響。
接下來,我會把研究的方向上升到理論層麵:
這類記憶會把日常生活中所有畫麵的發生時間以“記憶形象”的形式記錄下來,然後把每一個事實、地點、時間,以及所有的細節都進行保留。這種記憶善於妥善記錄過去的一切,但不會去考慮這些記憶的實用性。
在這種記憶的推動下,先前的知覺能夠達到知識化和智能化,每當我需要調出某一個形象的畫麵時,我都會求助於它,隨著記憶程度愈發深刻,我運用起來也愈發熟練。
在這種記憶的過程中,知覺會延伸為眾多開始發展的動作,隨後,這些動作畫麵便被按照一定的排列順序安置起來,並通過整體運動改變機體,創造出一種針對運動的新部署。這樣一來,一種前所未有的經曆便會在體內聚集起來,並且隨時準備應對多變的外部刺激,為所有可能產生的訴求準備答案。
這是一種意識,一種把對過去的努力儲存在當前的意識,我把它也看成是一種記憶。但它與第一種記憶不同,它會受到行動的製約,這種意識隻呈現於現在,並著眼於未來。它能夠複現出過去的努力,但展現方式並不是“記憶形象”,而是通過動作發生所要求的秩序和係統。這已經不再屬於表現的範疇,我們可以稱其為“表演”。如果依舊將其稱為記憶,原因不是它能夠保留形象的畫麵,而是它運用了這些形象,為身體提供了行動的“建議”,並且把建議所產生的效果反應到了當前。
在我看來,這兩種記憶一個是進行想象,另一個則是進行重複。後者或許能夠取代前者,有些時候,我們甚至會把它誤認成第一種記憶。當我回到家時,我的狗兒會搖著尾巴親熱地歡迎我,它必定認出了我。我們假設狗兒把之前與我相處的形象畫麵和現在對我的知覺進行了一番比較,這種識別喚起了之前的形象,所以狗兒認出了我。但是我們需要思考一個問題:在狗兒的意識裏,是否存在一種與我極為親密的態度,能夠促使它一接觸到我就可以根據當前知覺分辨出來?不過,就算動物能夠把之前模糊的形象在某種特定環境下充斥到當前的知覺當中,相信時間和距離的間隔也不能過長。
或許,狗兒所有的往昔回憶都處在記憶當中,但是對於往昔的熱情並不足以令它不顧當前,這在它當前沉醉的表現上就可以看出來。對於狗兒的認知,與其說是一種思想,倒不如將其看作一種活動。說到以形象的形式去回憶過去,似乎隻有人類才能做到,因為這個過程需要放棄當下所有的動作,需要有能力去評估出一些沒有價值的東西,同時還要存在做夢的意願。簡單來說,就是通過封閉當前行動和思維的方式,去溫故以往的回憶。然而,即便人類能夠回到過去的記憶當中,那也是一個轉瞬即逝的過程,看起來就像一股更加自然的記憶阻擋了回顧記憶的腳步。自然的記憶是身體前進運動的依靠,而回顧的記憶則是我們進行運動和生活的推動力量。
大多數心理學家認為,記憶之於物質是一種折層,是在重複的基礎上,形成的更為深刻的印象,但是他們都忽視了一點:在我們的記憶之中,所有畫麵的細節都與“事情”有關,它們具有時間性和不可重複性。我們通過重複能夠獲得的記憶非常稀少,稱得上是個別現象。相反,那些記錄下事實,並且形成了獨特形象的記憶卻可以隨時產生,我稱其為“因為學習和努力所得來的記憶”。這種習得的記憶存在一定的實用性,所以我們會更加關注它。這種記憶的形成是一個重複的過程,類似於習慣的養成過程,所以我們時常會把它作為“模範記憶”來關注,當身體自動回憶的時候,會發現在我們學習課文之初也存在同樣的現象。
一種記憶依靠的是重複,另一種卻永遠不會重複,這兩種記憶存在本質上的差異。一直以來,自動回憶都是最完美的,倘若拋開時間因素,它會原封不動地保留當時的時間和地點。而另一種回憶卻與之相反,隨著我們對課文越來越熟悉,習得的記憶會逐漸忘掉時間,並逐步走向客觀化,漸漸脫離以往的生活。因此,依靠重複是無法將第一種記憶轉變成第二種的,重複的作用隻會將無數個第一種記憶進行延續,並且組織在一種機製當中,形成一項身體習慣。嚴格來說,如果這種習慣無法令我回憶起我曾經擁有的東西,那它就無法被稱作記憶,但是自動回憶卻可以輕鬆做到。由此看來,我們分析的第一種記憶是近乎完美的,而第二種記憶,這個作為心理學家研究目標的對象,其實隻是為記憶所闡述的一種習慣,並不是記憶本身。
我曾站在一個路口,看到道路兩旁樹木林立,秋風吹起,樹葉微顫。一位長裙女孩撫發走過,回眸一笑。眼前的畫麵就此定格,我似乎來過這裏,似乎見過這個人,這個場景就像倒帶,把往日的某個時刻重演了一遍……
相信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感覺,這種情況通常存在兩種解釋:
第一種觀點認為,這種感覺是我們當前知覺的認知,它會在心理上把當前的直覺插入到以往的環境當中。比如,我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就僅僅是看到了他,而當我們再次相見的時候,就變成了認出他。在這個過程中,第一次相見的情景會回到當前的腦海之中,當時的環境會包圍住當前的人物,因此,此刻產生的並不是實際的知覺。這就說明,當前的知覺會尋找以往記憶中與之存有聯係的形象,而這就是當前認知的形成過程。
但事實上,當前產生的新知覺並不能喚起我們產生初次知覺的環境,除非當前的環境與初次知覺環境極為相似。為了方便理解,我們通過舉例類比的方式進行分析:我們把初始知覺稱為A,把B、C、D看作為與初始知覺相伴的環境,初始知覺與這些環境是相連的。倘若我們把當前產生的新知覺稱作為Au0027,要想喚起B、C、D,前提是找到與之相似的聯想,這著落在了Au0027的身上。需要說明的是,我們無法強調A和Au0027完全一致,因為它們存在根本性的區別:A隻是一種記憶,但Au0027卻是一種知覺。
第二種觀點指出,我們之所以會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因為當前的記憶潛入了我們的記憶深處,其目的是找尋之前相似的記憶。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把認知看作是記憶與知覺的融合。
對於“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們也會存在清晰和模糊之分,有時候我們很明確之前相似場景的時間和地點,但在某些情況下我們卻分辨不出當下的形象到底與之前的哪個形象相似。為了解開這個謎團,我們來建立幾個假說:大腦的所有軌跡都彼此相同;在實踐的作用下,大腦的運動將更加容易;我們的知覺和記憶能夠互相交流。這些假說注定會融入生理學的範疇當中,起初,它們都認為是知覺和記憶的融合才催生出了認知,但是在經驗主義麵前,這項說法並不成立,因為在經驗看來,記憶隻會在感知被認知的情況下出現。因此,這些理論隻能被作為運動聯合和細胞連接的假說,在之前,它被稱作觀念聯想,也是認知的解說理論。認知是一個事實,它是真切存在的形象,一草一木,一花一樹,我們都會實實在在地感知到,因此,我並不認同大腦儲存記憶的假說。
但是,第二種觀點也不足以解釋認知產生的過程,倘若認知真的是知覺與記憶的融合,如果我們把記憶形象抹去,認知就會隨之消失,倘若我們保留形象,即便沒有當前的知覺活動,認知也會相應產生。也就是說,隻要我們保留視覺記憶,那麼就一定能夠在重逢的時候認出對方。
在這裏,我會提到一個“精神失明症”的概念,這與我剛才提到的視覺記憶有著密切的關聯。有結論指出:倘若抑製視覺記憶,那麼身體就一定會產生“精神失明症”,反之則不會。但是,世界上並沒有確鑿的事實能夠證實這兩個結論。德國眼科專家威爾勃蘭德曾接觸過這樣一個病人,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家鄉便會曆曆在目,家鄉的一切都能夠在他腦海中展現出來,包括水田裏戲水的魚兒和雨天裏滴水的屋簷。當他回到家鄉,真正置身其中的時候,他卻有些不知所措,家鄉的一切對他來說似乎變得陌生起來,他甚至認為自己從未來過這裏,但是眼前的水田和屋簷確實是他閉上眼睛時所“看”到的一切。後來,德國有兩位精神病醫學家也發現了此類現象,他們把一個物體的名稱告訴病人,病人能夠準確無誤地描述出有關這個物體的一切,但當他們把物體放在病人眼前的時候,病人卻無論如何都認不出來。這些事實表明,即便是有意識的視覺記憶也不足以令我們對相似知覺產生認知。但是這一結論卻被推翻了,法國神經病學家沙爾科對此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在沙爾科的一份病曆表上,病人的情況出現了與上述事實截然相反的信息,他對知覺的認知並未被徹底刪除,而這則案例也成了視覺形象完全衰退的典型。病人認不出自己的家鄉,認不得自己的房屋,但他知道這些是街道和房屋。他不認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卻知道這是一個女人和幾個孩子。如果絕對意義上的“精神失明症”並不存在,那麼上述的情況也不會發生。也就是說,病人隻是缺乏某種認知功能,尚存在其他認知功能的保留。
分析到這裏,是時候作出結論了:認知不一定必須有記憶形象的介入,“知覺與記憶的融合產生認知”的說法並不準確。如果人無法對形象施展辨認能力,也依舊可以回想起這些形象。我們否決了先前的觀點,那麼認知到底是什麼呢?
當我們想看到某個“藏匿”起來的風景時,要麼站上高地,居高臨下地搜尋它的身影,要麼想辦法把它推向高地,然後悠閑自得地站在原地欣賞。認知對我們來說就像這藏匿起來的風景,我們對它看不見也摸不著,既然可以借助“高地”的力量,我們不妨把認知的過程放在極端的位置上,之前提到過“記憶形象”的記憶種類,倘若不借助這類記憶,身體同樣能夠做到自發認知。這種認知是行動,而不是表現。舉例來說,每當我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轉至街角總會停下來沉思,我到底該選擇那一條岔路呢?身體麵臨多項選擇,我由此產生了疑惑,甚至開始懷疑身體的整體運動並不連貫,因為在當前的態度中,我沒有發現任何能夠預示未來和為未來態度作準備的東西。但是到了後來,我在這裏已經逗留了一段時間,於是我能夠隨心所欲地在各個巷子中穿梭,但我不會對身邊經過的事物產生明顯的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