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瑞士的生活僅僅過了兩年,柏格森一家再度舉家北遷,到達了北歐。每年太陽直射南回歸線的時候,北極圈內都會出現為期半年的極夜現象。在這半年裏,除了中午能稍微見到一點亮光以外,其他時間都是一片黑夜。對柏格森來說,雖然他從小就跟隨父親走南闖北,見識了各地的風土人情,但是這種顛覆晝夜變換的自然現象卻是難以想象。這完全打破了自己的生活作息規律,也擴展了他對自然的認知。這段時間的經曆給柏格森留下了畢生難忘的印象。
柏格森的童年生活一直處在旅途當中,作為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家人給了他最好的陪伴。看到了一個新奇的世界,柏格森欣喜不已,這無疑是一個幸福自在的童年。轉眼間,柏格森7歲了,到了上學的年紀,父親考慮是時候安定下來了。柏格森即將步入下一個人生階段,等待他的又會是怎樣的路途呢?
自柏格森出生以來,已經跟著父親兜兜轉轉流離了7年,想為孩子尋找落腳之處的父親最後還是回到了柏格森的出生地,決定在巴黎發展。自幼輾轉於各國的柏格森對自己誕生的地方卻沒有太多的印象,他的留戀和羈絆都跟隨著記憶留在了過去的足跡裏,但是他相信時間,就像當初為自己和走過的地方建立羈絆一樣,與巴黎的羈絆也會建立起來。就這樣,他擁抱了這個自己出生的故鄉。
1868年,柏格森上學了,父親把他送到了孔多塞公立中學,此後,他便與母校建立起9年的緣分曆程。
當時的法國正值多事之秋,普法戰爭剛剛落下帷幕,巴黎公社就順勢興起,第二帝國就此崩潰。國家內亂、戰火紛飛,但這沒有耽誤柏格森的學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這成了柏格森繼追求新奇之外的一大樂趣。他對父親說,他喜歡課堂上老師講的所有學科,希望把它們都學好。父親笑著看了看柏格森,鼓勵道:“那可真是太棒了,兒子!”
柏格森的熱情得到了回報,剛入學不久,便得到了一筆獎學金,獲得了在學校住宿的資格,柏格森看到自己的學習熱情不僅獲得了回報,還為父母減輕了一定的經濟負擔,感動之餘也對學習產生了更大的熱情。
1875年,柏格森參加法國全國中學生競賽,並一舉奪得了拉丁文演說和英語第一名,以及地理和宇宙誌第二名的好成績,甚至在希臘文項目中也得到了相關獎項。
在第二年的全國中學生分科競賽中,他分別摘得了法語作文和數學的桂冠。1877年,柏格森18歲了,在全國競賽中獲獎已經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但真正值得驕傲的是他無意間所寫的一篇論文。
當時的柏格森麵臨中學畢業。在此之前,他就開始關注一些社會時政。有一次,柏格森偶然間發現了報紙上的一則公開啟事,細看之下,原來是在征求一道數學難題的答案。看到需要解答的課題,柏格森開始躍躍欲試,他嚐試著解出了這道題,並且根據此題寫出一篇數學論文,由此還獲得了一筆獎金。因為他的論文見解獨到、條理清晰,廣受業內人士好評,最終被《數學年報》收錄,並且公開發表。一位中學生竟然能夠寫出如此功底的數學論文,這在整個巴黎引起了一陣轟動,此後,柏格森在教育界名聲大振。
作為優等生,9年來柏格森備受老師和同學的關注,但他從來沒有因此傲慢自滿,而是謙和有禮、熱情隨和,因此,畢業時的教師評語中有這樣一句話:“從未見過如此溫文爾雅的學生。”
中學時代結束了,柏格森即將踏上再度進修的曆程,但此時他卻麵臨著兩個選擇,即學文科還是理科。柏格森的文理成績都非常出眾,日後在理科上的造詣或許能夠和高斯比肩,而在文科上的進修或許能夠達到盧梭的高度,這兩條路對他來說都是光明的。但憑借著自身對哲學的一番偏愛,柏格森最終選擇了文科,並以優異的成績進入了巴黎高等師範學校。
柏格森一直把哲學作為自己研究的方向,希望自己能夠在哲學領域開拓出一片天地,以完成兒時探究生命意義的夢想。巴黎高師作為法國哲學家的重要搖籃,正好給了柏格森良好的進修條件。
在巴黎高師進修的日子裏,除了跟隨老師布特魯研習哲學理論,柏格森自己也下了一番功夫。為了更好地理解哲學,柏格森決定鑽研古希臘典籍,學習哲學源起地方的學說,並在此過程中精通了希臘語。
四年之後,柏格森拿到了學士學位。他希望為哲學的傳播盡自己的一分力量,所以他考取了“哲學教師”資格證書。於是,他到昂熱的一所公立中學,成了一名哲學教師。
柏格森成為老師之後,學習、研究的腳步沒有停歇。多年來的積澱開始在彙集的基礎上分類歸檔,逐漸形成了屬於自己的理論體係,為今後的著書立說打下了良好基礎。
哲學抽象玄妙,不好理解,枯燥乏味,這為講課帶來了一定的困難。但是站上講台的柏格森馬上就展露出了作為教師的出眾天賦,那些枯燥的哲學知識總能在他的解說演繹之下變得通俗易懂,學生們在課堂上都非常投入。
為了使自己的哲學體係更加係統化,也為了使更多人投入到對哲學的認知當中,柏格森在課餘時間深入研究盧克萊修,並且寫出一本名為《盧克萊修文選釋義》的著作,在之後的40多年中,這本著作被刊印了8版之多,可見其受歡迎程度。作為著名教師,柏格森不僅能夠舌燦蓮花地表述哲學,還能夠完全抓住讀者的眼球,足以見其文學功底之深厚。
轉眼間,柏格森在昂熱度過了兩年教學生活。這時候,一個名叫克萊蒙費朗的美麗小城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個寧靜的小城,最適合搞學術研究。因此,柏格森離開了昂熱,來到了這裏。在靜謐的環境裏,柏格森一邊講學,一邊探尋自己的哲學理論。在這期間,他還開辦了諸多公開演講,主要內容便是對“笑”的研究,由於內容新穎,演講風格獨特,他的講座總能吸引大批聽眾。
柏格森喜歡克萊蒙費朗的風景,也喜歡這裏的人,他的事業在此獲得了很大程度的提升。他在這裏居住了5年之久。1888年,柏格森回到那個自己走出去的地方巴黎,並在這裏再度開啟了自己的講學生涯。
他先後在羅林中學和亨利第四中學講課,柏格森的每一堂課都會出現大量旁聽生。很多旁聽生都是柏格森的忠實擁躉,前來聽課風雨無阻,他們甚至把柏格森說的每一句話都奉為至理名言。
在講學期間,柏格森也在不斷進修自己的學業,並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論文《論意識的直接材料》,順利獲得了巴黎大學博士學位。之後,他的這篇博士論文被改名為《時間與自由意誌》,後被譯成英文,廣為流傳,成為柏格森的第一本名著。
此後,柏格森便開始了更為嚴謹的哲學研究,各種著作層出不窮,1896年,他的新作《物質與記憶》橫空出世。就像最初的那篇數學論文一樣,這本著作也引起了很大轟動,遠在美國的著名哲學家威廉·詹姆士對此大為讚賞,他表示,這本著作引起了一場哥白尼式的革命,並且給予了其與康德的《批判》同等高度的評價,並聲稱它能夠在哲學領域開辟出一方新天地。
多年來的著書立說和公開講座與柏格森的教師身份並駕齊驅,如今的他已經走上了一定的高度,而為哲學傳道授業的心願仍舊縈繞在心間,他想站在更高的平台上去履行這個願望,因此,大學講壇便成了柏格森的奮鬥目標。早在1894年,柏格森就曾向巴黎大學投遞過簡曆,表明自己想要任教的意願,但是卻遭到了無情拒絕。現如今,他取得的成就不可同日而語,他認為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任教資格,因此再一次向巴黎大學伸出了橄欖枝,遺憾的是,他再次遭到了拒絕。
接連兩次被拒的經曆使得柏格森失望不已,就在他意誌消沉的時候,來自母校的聘書卻恰逢時宜地送到了他手上。1898年,做了17年中學教師的柏格森終於登上大學講壇,但是他在巴黎高師任教的時間隻有兩年,隨後就接到了法蘭西學院的教授聘書,專請他開設希臘哲學講堂。這樣的邀約得益於柏格森對古希臘典籍的研究,以及其深厚的哲學造詣。能夠繼續置身於哲學傳播事業,柏格森備感欣慰,於是欣然前往。
法蘭西學院與一般的學院不同,它成立於1530年,學院性質不是教書育人,而是一所成人教育機構兼研究機構。想要成為這所大學的學生不需要考試,入學後不需要繳納學費,學成之後也沒有任何學位。這聽上去怎麼都不像是一所高等院校,但是他的地位卻不亞於任何一所知名大學。法蘭西學院有自己的特點,它經常會聘請各個領域的知名學者前來開設講壇,這些課程也就演變成了諸多知識分子的進修途徑,因此在學術界備受推崇。一個學者能夠來到法蘭西學院講學,就代表著他已經得到了社會的普遍承認,這也是眾多學者展現自身能力,贏得社會認可的一項途徑。
就在成為法蘭西學院教授的這一年裏,柏格森對“笑”的研究更進了一個層次,並且發表了《笑之研究》的著作。笑是一種最為普遍的情感表達方式,柏格森把它放在了哲學的範疇,解釋了這一情感與詼諧、喜劇的密切關係,並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次年,柏格森當選為法國道德和政治科學院年度主席,站上了學術界的製高點。
對於大眾來說,這樣的成就雖然輝煌,但可傳播性並不大,所以它並不是令柏格森廣為人知的主要因素。這一點主要得益於其在法蘭西學院的周講座。自從擔任了學院教授一職,開設講座便成為柏格森的主要工作內容,這對他來說實屬如魚得水。他的講座時間是每周五下午5點,講座地點設在法蘭西學院最大的第八講堂,這裏足以容納2000人。然而就是這種規模的課堂仍舊人滿為患,眾多慕名而來的聽眾往往都會感慨柏格森的講座實在是“一席難求”,為了順利聽講,很多人在兩三點鍾就匆忙趕到講堂“占位”,即便如此,仍有大批人無緣搶到座位,於是講堂的過道,甚至陽台上都擠滿了人,實在找不到位置的人隻能遺憾離去。
這些聽眾大多是滿腹經綸的學者、文采斐然的作家、思想獨特的藝術家、求知若渴的大學生、器宇軒昂的官吏,以及冠冕堂皇的傳教士,甚至有一些活躍於社交界的名媛。前來聽課的不僅有法國民眾,還有一些俄國人、美國人、英國人、中國人、印度人、日本人和非洲人,基本上囊括了世界上所有的人種。這可謂是學術界的一大盛況,因此很多人表示,來到法國,除了參觀埃菲爾鐵塔,再沒有什麼能夠比得上聽柏格森的講座了。一時之間,柏格森所受的追捧竟然能夠與埃菲爾鐵塔比肩。
1900年,巴黎舉辦了第一節國際哲學大會,柏格森受邀參加,並在會上宣讀了名為《關於我們對因果關係法則的信念的心理學來源》的論文。此後,柏格森開始走出巴黎,走向世界。1907年,柏格森發表了一部影響深遠的著作《創造進化論》,它問世之後,便成為生命哲學強有力的推動力量,使之成了當時最為盛行的哲學思潮。自此,柏格森便成為世界上享譽盛名的哲學家。
柏格森的成就不僅得益於他的哲學思想,還歸功於他那雋永流暢的文風,哲學本是一門深邃難懂的學問,但在柏格森筆下,它們不僅能夠呈現出深奧艱澀的哲學專著,也可以成為優美流暢的哲理散文,並在一定程度上對文學和藝術產生了相關影響。對此,瑞典皇家學院的一位院士曾作出過如下評價:
《創造進化論》是一本具有空前影響力的巨著,雖然反映的是深奧的哲學思想,卻以扣人心弦的壯麗詩篇來展現,難得的是,它同時還創造出了永恒的力量以及充滿跳躍性靈感的宇宙生成論。歸因於柏格森先生那淵博的學識、雋永的文筆,以及卓有深度的精神思想,他的著作向來囊括性比較大,宏觀性強,因此也就相對難以理解,我們想要在其中獲益似乎就存在了些許困難。但是,拋開深邃的哲學理論,我們卻能夠輕而易舉地從中發現流淌在字裏行間的文字美。
這段評論幾近溢美,甚至讀來有些誇大,但是以當時柏格森的名氣,這樣的讚美似乎並不奇怪。柏格森的《創造進化論》也受到了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家詹姆士的大力推崇,他甚至把此生能夠讀到柏格森的《創造進化論》當成人生最得意的兩件事之一。而柏格森也非常崇敬詹姆士,當詹姆士的著作《實用主義》被翻譯成法文刊印出版的時候,柏格森特意為其執筆寫了一篇序言。這兩位身在異國的哲學家因為思想相近而情同知己,即便未曾謀麵,卻早已惺惺相惜。
1911年,第四屆國際哲學大會在意大利波倫那舉行,柏格森出席並發表了名為《哲學的直覺》的文章。早在1903年,柏格森就發表過一篇名為《形而上學導言》的文章,兩篇文章正好構成了“一對雙璧”。《哲學的直覺》一經發表,便在業內掀起了席卷之潮,這股力量也把生命哲學推向了哲學思潮的製高點,使之成為當時的主要哲學流派。
提到柏格森,很多人會想到普魯斯特。一位哲學家和一位文學家會有怎樣的交集呢?這是處在聯係當中的世界創造出的又一神奇關係。
這還要從一部名為《追憶似水年華》的著作上說起,普魯斯特是其作者,這本著作誕生伊始,普魯斯特與柏格森之間就形成了一種無形的聯係。在《追憶似水年華》中,普魯斯特的思想基礎來源於柏格森的哲學理論,具體地說,是“綿延時間觀”,“綿延”向來是柏格森哲學研討的重點,普魯斯特采用追憶的方式串聯起以往的記憶片段,而勾連它們的,正是柏格森研究的綿延流動。不僅如此,通過普魯斯特那繁複冗長的敘述,讀者們對“綿延的時間”倒是生成了較為清晰而具體的了解,可是說是相輔相成了。因此,《追憶似水年華》的出現和流傳,不僅僅是文壇的幸運,也是綿延時間觀的最好證明。
原本以為,二人的聯係不過是建立在文學作品和思想理論的基礎之上,出乎意料的是,這種聯係竟然能開出鮮豔的花,衍生出了新的果實,形成了難以分割的勢頭。
1892年,功成名就的柏格森已經33歲了,父母希望他早日成家,而他自己卻不著急,仿佛在等待一段命中注定的緣分。在一個夏日的午後,柏格森與往常一樣去往湖邊散心,他從來都是一個向往田園生活的人,對於他畢生的追求生命哲學,很多感悟和理論便是在自然中悟出來的。所以,柏格森時不時便會遠離喧鬧的城市,去郊外恬靜的地方,接受大自然的洗禮。就在微風拂柳、水波粼粼的湖邊,柏格森那流轉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了對岸的一幅美景當中,那是一幅令人心馳神往的畫麵:隻見一位身穿青藍色長裙的女子正在湖邊逗魚,她手中拿著類似麵包的東西,另一隻手不住地往水中丟著什麼,時而呼喚,時而歡喜。藍色長裙映襯著碧綠的湖水,更顯一絲清涼。柏格森從未見過如此輕快無憂的笑容,那女子沉浸在自己的行為當中,為眼前的一切而歡呼,仿佛全世界隻有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