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格森不禁走到了對麵,那女子極為投入,竟沒有發現柏格森的到來,走近時,她才聽到腳步聲,未及轉身,便聽到一句:“我想這湖中魚兒的歡欣似乎也比不上小姐的歡暢吧!”這位女子轉過身來,笑聲停止了,但臉上依然掛著笑容。這次夏日的邂逅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緣,這位率真的小姐名叫珍娜·鈕伯惹,之後便成了柏格森的妻子。而湊巧的是,珍娜·鈕伯惹還是普魯斯特的表妹,命運將二人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婚後第二年,柏格森夫婦便有了愛情結晶,他們的女兒出世了。這本是一件喜事,無奈天公不作美,命運卻將厄運降臨到了這幼小的孩子身上先天失聰。得知女兒一出生就要遭此折磨,柏格森夫婦憂慮不已,但是為人父母,他們一致決定要好好照顧女兒,並將其撫養成人。

人的身體機能存在互補的特性,就像失明的人聽力總是很敏捷,失聰的女兒非常善於沉思和觀察,柏格森決定要培養女兒擅長的技能,為此他選擇了畫畫,在夫婦二人的精心培養之下,女兒在繪畫領域收獲了自信,成為一名出色的畫家。

柏格森向往安靜舒適的生活環境,更想拿出盡可能多的時間去陪伴家人。盡管已經聲名大噪,但柏格森沒有一味地活在閃光燈之下,也沒有虛榮心膨脹,他隻是帶著家人搬到了巴黎郊外的奧堆裔,他的房子很小,“隱遁”在叢林深處,月光灑下,微光隱現,宛若一尊遠離俗世的山石。

第四屆國際哲學大會之後,柏格森受牛津大學和伯明翰大學特邀,由此踏上了去往英國的旅途,因為母親具有英國國籍,所以柏格森也算是榮歸故裏。

在牛津大學,柏格森演講的主題為“變化的知覺”,並由此獲得了牛津大學的博士學位。但這並不是最令柏格森欣喜的事情,真正令他深感不虛此行的是他意外見到了一個人,一個一直彼此支持的人詹姆士,二人相見恨晚,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來到伯明翰大學之後,柏格森發表了一篇名為《生命與意識》的文章,用以紀念“達爾文的鬥犬”赫胥黎。

後來,倫敦大學也向柏格森發出了邀請,他便再一次踏上了英國的土地。在倫敦大學的講座主題為“靈魂的性質”,與曆來的講座一樣,教室裏同樣是座無虛席。柏格森的講座吸引了諸多媒體報道,英國最著名的《泰晤士報》還刊登了講座的精彩摘要。同時,柏格森也獲得了英國著名哲學家懷特海與亞曆山大的崇高敬意。

可以說,柏格森早已享譽世界,但並不是所有的英國人都一致認可柏格森,也有很多人對他的理論持反對態度。這與英國的國情有很大關係,英國向來推崇的都是理性主義,而主張重視直覺的柏格森自然會顯得格格不入。在這些反對浪潮中,其中就包括伯特蘭·羅素。羅素不僅批判柏格森的相關理論,還批評他的《創造進化論》不過是對應會實施的表麵解釋。雖然如此,但羅素很清楚,哲學家們的辯論不過是觀點不同罷了,他在心底依然肯定柏格森的哲學地位。

1913年,大不列顛心靈研究會邀請柏格森前來擔任會長一職,這是柏格森第三次去英國。同年,柏格森再一次踏上了旅途,這一次的目的地有些遠大洋彼岸的美國。此次是去哥倫比亞大學開設講座,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圖書館裏,柏格森得到了一本名為《亨利·柏格森書目提要》的書籍,美國哲學大師杜威親自為其作了序言。能夠令他人為自己做書目以收錄以往著作,柏格森的影響力可見一斑。截至1912年,僅美國、德國、瑞典三國圖書館就藏有柏格森著作400餘種,與此同時,其著作還被翻譯成歐洲多國語言,並流入全世界。

影響力如此之大,柏格森本應感到欣慰,但仍有令他深感遺憾的事。一直以來,詹姆士都是柏格森堅定的支持者,也是自己在美國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是柏格森此次前來卻沒能再見到他,因為他已於幾年前去世了。

結束了美國的征程,1914年初,柏格森又踏上了去往英國的列車。此次的目的地是蘇格蘭,在這裏,柏格森收獲了大批的支持者,並且做了多達11場的講座,與聽眾們分享研討了有關“人格問題”的看法。

在這個存在反對聲的國度能夠收獲如此多的支持,柏格森在感動之餘也感慨萬千,隻要有一個人支持,那也說明自己的堅持是值得的。但世事無常,命運很快就給了柏格森當頭一棒。

就在柏格森如日中天的時候,羅馬天主教宗教法庭突然宣布把柏格森的作品列入禁書的範疇。這場變故的始作俑者是馬斯坦。原來,馬斯坦最早是柏格森的支持者,後來他又轉而信奉天主教,把托馬斯·阿奎那的新經院哲學奉為圭臬,這是一種基督教哲學的新形態,並且作為羅馬天主教會的官方哲學而存在。在這樣的情況下,馬斯坦發現,柏格森的理論已經深深紮根到了天主教現代主義者的心中,但這與新經院哲學的理論不符合,於是便設法將其査禁。

雖然經曆了這番風波,但是柏格森的名譽和思想傳播並未受到什麼影響,不僅如此,就在這一年,他還當選為法蘭西科學院的院士。

柏格森發現,自己輾轉各個國家會比常住一個地方更有利於生命哲學的傳播,於是他並不打算停止旅行,這似乎也是童年時代走訪各地的延續。1914年秋,柏格森打算去往牛津演講,但計劃卻沒有順利執行,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

柏格森對戰爭的影響隻有普法戰爭,但那個時候他還小,認知度也較為模糊,因此無法理解戰爭的真正含義。但是如今的他明白,這是一場事關國家生死存亡的戰爭,戰火甚至已經波及到了全世界,作為法國公民,柏格森想為國難奉獻自己的一分力量。於是他放棄了法蘭西學院的講座,也辭去了一些主席和會長的職務,扮演了一個新的角色,而這次角色的轉變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戰爭的局勢。

麵對國難,柏格森毅然決然地投入到了戰爭當中,並且獲得了一個嶄新的身份外交官,任務就是為法國尋求盟友。柏格森要上的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擔負著可以用語言抵擋百萬雄兵的重要角色,他深知其中利害,於是從容不迫、勢在必得。

1916年,凡爾登大戰進入高潮,法國處境堪危,政府隨即派遣外交使團出使西班牙,希望西班牙能夠與法國站在同一戰線,柏格森就是外交使團的一員。在此之前,柏格森沒有任何外交經驗,但事關國家危亡,政府之所以會選擇他,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一來,柏格森在歐洲享有極高的知名度和威望;二來,20多年的講台生涯讓柏格森練就了出色的口才和說服能力。

外交使團來到西班牙首都馬德裏,由於戰況十萬火急,雙方代表不敢耽誤,很快便進入了談判環節。在談判過程中,柏格森詳盡而明晰地說明了法國與西班牙唇亡齒寒的利害關係,闡明了戰爭的正義方向,使出了渾身解數,終於說服了對方,把西班牙拉到了法國的陣營當中。這足以說明柏格森擔得起一位合格外交官的職責。

1917年,戰火仍舊沒有停息。連年的戰爭使得法國兵疲馬乏,眼看就要無力抵抗,政府明白,此時的法國需要新的盟友,需要強大、可以左右世界局勢的盟友。說起強大的盟友,美國當之無愧,倘若能夠把美國拉進法國的陣營,就意味著戰爭會出現轉機。但美國一直以來都是保持中立,能否讓它轉變態度,站在對法國有利的一邊,就成為柏格森一行人的任務。

但是美國不是西班牙,是否站在法國一邊,對美國來說並無多大影響。而且美國是一個世界大國,其對世界局勢有著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影響,所以任何行為都必須做到嚴密、慎重。因此,對於法國的來意美國並未立即作出回應。把一個原本相安無事的國家拉入戰爭陣營,這談何容易?麵對這一形勢,外交使團不得不在華盛頓停留了幾個月的時間。

柏格森從未放棄過,他從始至終都在盡職盡責地履行自己的使命,並且尋找一切機會勸說美國政府。他曾與威爾遜總統進行過兩次徹夜交談。不管這兩次促膝長談有沒有對威爾遜造成影響,我們看到的結果就是美國終於答應參戰,並且協助協約國家。

次年,由於局勢所迫,柏格森等人再次來到美國,此次的來意是“借兵”。截至1918年4月,已有30萬美國大軍到達歐洲戰場。3個月之後更是達到了百萬之眾。有這樣一支軍隊參戰,結果不言而喻。僅僅過了四個月的時間,持續了幾年的戰爭便以德國戰敗而告終,這也意味著第一次世界大戰就此結束。通過這次戰爭,柏格森獲贏得了外交家的美譽。

戰爭終於結束了,柏格森身體力行地向我們詮釋了什麼叫作各個領域來去自如他卸去外交官的職位之後,馬上便拾起了自己學者和作者的身份。1919年,有一部叫作《心力》的著作橫空出世。這本書是柏格森之前的諸多評論和演講稿的彙集。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柏格森既能在和平年代執筆立文壇,也能在戰爭年代持節赴國難。這種精神值得人們學習。

1920年,柏格森受劍橋大學相邀,成為其名譽文學博士。此時的柏格森已經成為享譽全球的哲學大家,聲名已經達到了巔峰狀態,當時能夠與之相媲美的恐怕隻有愛因斯坦和居裏夫人等人了。鑒於此,1922年成立的國際聯盟在建成之初便誠邀柏格森出任主席,上述提到的二人也在委員之列。

此時的柏格森已近花甲之年,並於法蘭西學院退休,但是一生為文學事業奮鬥的柏格森並沒有因此而停下腳步,退休的第二年,他便出版了一本名為《綿延與同時性》的著作,主要內容是與愛因斯坦討論、研究相對論的影響和意義。

柏格森的事業心還未曾減退,他作好了繼續創作研究的準備,但命運似乎並不打算讓他繼續走下去。1925年,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橫亙在柏格森麵前,病來如山倒,誰也沒有想到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竟使得柏格森全身癱瘓。這對柏格森來說是一個晴天霹靂,一段逐夢曆程就這樣被無情地截斷了,柏格森很不甘心,自己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還有太多的夢想沒有完成,難道就這樣停下來嗎?可此時的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

被病魔折磨的柏格森度過了一段消沉灰暗的時光,就在他認為自己將被命運拋棄的時候,命運終歸還是眷顧他了,這便是獲諾貝爾文學獎。

頒發給柏格森諾貝爾文學獎早在15年前就已經提上日程了,這得益於他的哲學研究和文學造詣。他的思想不僅深刻影響了當時的哲學家,而且還影響了同時期的詩人、作家,以及藝術家。柏格森所提出的意識流,成了現代派文學的主要特征之一,一些作家,諸如沃爾夫、卡夫卡、馬蒂斯等人的著作都存在受柏格森影響的痕跡。

使得柏格森聲名鵲起的因素不僅是他的哲學思想和文學貢獻,他對藝術、文學的創作也給出了大量獨到見解。他的思想與文學之間的密切關係早已為世人所熟知,成為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也算得上是眾望所歸。但是僅從時間上來看,這個獎項最終到達柏格森麵前,走過的路仿佛並不平坦。

1912年,瑞典文學院收到了一批英國文學教授和作家的推薦函,他們聯名寫信為柏格森爭取諾貝爾文學獎。瑞典文學院當即就組織了兩名哲學家對柏格森的作品進行係統研究和評審,嚴密緊張的工作持續了兩年,也許諾貝爾文學獎很快就會被頒發給柏格森。但天有不測風雲,就在這個關頭,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1914年,諾貝爾文學獎被迫停發。就這樣,柏格森與其失之交臂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當初被迫停滯的諾貝爾獎項進程再一次被提上日程,瑞典文學院委托院長和海登斯塔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重新寫了一份報告,海登斯塔姆明確表示讚同在當年授予柏格森諾貝爾文學獎項,但最後的獎項得主卻是柏格森的同胞法國作家法朗士。按照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發規定,不會連續兩年或在近幾年內授予同一個國家。就這樣,柏格森再次與諾貝爾文學獎擦肩而過,而這一拖就是6年。

1927年,業內人士為柏格森鳴不平的聲音此起彼伏,後來他們竟然聯合起來,一致要求瑞士文學院授予柏格森諾貝爾文學獎項。瑞典文學院給予足夠重視,由於之前已經進行過兩次審核,結果都是讚同頒獎,於是此次的頒獎流程較為順利,得獎評語為“充滿生命力和影響力的思想,以及卓越的表達技巧”。終於,柏格森成為這一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

1928年12月10日,頒獎儀式於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舉行,但是由於柏格森癱瘓在床,無法自行前往領取,因此法國駐瑞典大使代替柏格森從國王手中接過了獎金和獎章。

柏格森身上有著文官和武將的超凡素質,他的文思能夠影響多個領域的人共同進步,當外交官後也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救國家於水火。柏格森的一生有過采菊東籬,也有過轟轟烈烈,稱得上“精彩”二字,姍姍來遲的諾貝爾文學獎也為他的人生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然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屢立戰功的柏格森卻又“湊巧”地遭遇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戰火燒到法國,敵國勢力猖獗,僅僅6個星期,法國貝當政府便宣布投降,成了德國控製下的傀儡政權。希特勒因忌憚猶太人那絕頂的聰明和異於常人的心智,竟決然下令迫害猶太人。貝當政府規定,法國所有的猶太人都要進行特殊登記。鑒於柏格森盛名在外,政府給了他免予登記的特權。但是柏格森卻毅然決然地拒絕了,同胞有難,自己又怎可苟且偷生?

1941年,82歲的柏格森已經癱瘓了十幾年。1月3日,在家人的攙扶下,他拄著一根拐杖,站立在登記者的隊列之中。冬日寒風刺骨,打到臉上就像鞭子抽一樣疼,但這些卻遠遠比不上那悲憤難當的心情。所經曆的一切給柏格森造成了沉重的打擊,他回去之後便感染了肺炎,病情危急,竟達到了不治的地步。就這樣,帶著一生的榮光和滿心的悲憤,登記後的第二天,柏格森便結束了自己那曾經大放異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