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自家的本領官軍固然擒捉不到,一旦激發大變,這班拖兒帶女,饑寒交迫,手無寸鐵,暫時還來不及號召團結的災民如何能與大群虎狼為敵?並且滿人正當勢盛之時,山東和河南的邊境受到災荒,別的地方年景尚好,事前如無通盤籌算,人心未固,非敗不可。史書上許多次民變遭到慘敗便是前車之鑒。事關重大,皇帝老兒雖然早晚推翻,將來終要做到官由民選,政順民心,從此天下太平的極盛之世,眼前卻還不到時候,必須越謹慎越好,為此把許多州縣的富戶差不多全照顧到。凡是著名的土豪惡霸無不迫令捐輸,因有巧妙計算,靈活運用,幫助感化的人越來越多,同心合為,明暗夾攻,將兩次大災荒居然戰勝,並還無人敢於告發,但是省會所在的州縣為恐牽動全局,始終不曾驚動,而省城左近有錢人家最多,最有名的貪官汙吏、土豪劣紳又有好些在此聚居,便宜這班惡人本就心中不平,又有一點善後之事未了,恐留後患,便在濟南附近耽擱下來。
這時業已常向那些坐享現成福的富貴人家走動,並還感化了幾個明白事理、真心悔悟的富翁,跟著便看出蟲災以後人民衣食越來越難,於是舊調重彈,重又做起大量取富濟窮的勾當。主持全局的雖隻兄妹兩人,五個得力幫手業已因事他去,仗著兩次救災,隨時物色由窮苦人中結交到許多有用的人才,再加上長期扶危濟困之力,到處都是幫手,又有一雙天山黑雕相助,窮苦百姓十九當他親人看待,隨時隨地均可為他掩護出力,愚弄對頭。本領既高,又得人心,所以無往不利,從來不曾敗過。
當日原因半年來的苦心犯險,日常與有財勢的惡徒凶人搏鬥,在大群人民暗助之下業已成功,而這班人也均免於饑寒。本來準備要走,前數日又接到由間中傳來的急信,說是山中發生急事,明年新春許多強仇大敵都要尋到同門七友聚眾開荒的新桃源,要雙俠年內必須趕回,才可商量應付。鐵、南二人細一商計,敵人明春才到,此時未交臘八,便來急信催歸,事情必關重大。同時想起師父天山鷹所說那三個凶人必與有關,否則山中弟兄決不會這樣著急。總算事已辦完,隻是民間謠言太多,萬一自己走後,好人用以惑亂人心,豈不又留一個後患,決計乘著趙三元訂約之便,當眾叫破,就便考察馬翠鳳是否真個悔禍。
鐵笛子人最機智,早就覺著對方話說太甜,許多不近人情,那麼工於心計的人無端失去那多金銀,就算把柄落於人手,並能痛悔前非,多年積蓄的不義之財失去多半,事情還不算完,連那碗公門飯也要打掉,竟會如此心悅誠服,毫無一絲痛惜之意,斷無此理。幾次警告南曼,令其留意。尤其頭夜剛將她製服,第二日便有賊黨上門生事,而幫她的這班賊黨又都是洗手多年、隱伏城關內外無人得知的能手,幾個為首的老賊連自己那多耳目均未聽說,實在可疑。可是連日暗中觀察,無論人前人後口氣一樣,連畢貴也被感化過來,心雖奇怪,查不出她真實破綻。南曼隻管動作機智,本領高強,人卻天真,經過對方兩次哭訴,非但原諒她以前罪惡,反倒生出同情,代為解釋,力言無他,那一夜畢家鬧賊實是湊巧,如是陰謀,我們到處伏得有人,這幾天又常在暗中監視,並未見她暗中約人,休說無此大膽,時候也來不及。鐵笛子知她好強,自信大深,未與明爭,暗中卻在留意,靜以觀變,不令出手。
誰知南曼見翠鳳假裝的仇敵那麵勢力越來越強,連師父昔年的對頭佟金海都引了出來,第一夜雖然擒到三賊,以後雙方接連兩次惡鬥,始而還能旗鼓相當,未了訂約,還未動手,強弱已分。心想,一個真心歸正的人不應袖手旁觀看她慘敗,竟背了鐵笛子和翠鳳相見,意欲搶先下手,但將強敵除去,就便也可考察她的真假。南曼雖太自信,人卻聰明,口氣雖硬,暗早仍是留神戒備,並未疏忽。翠鳳又是作賊心虛,沒想到對頭期前突然出現,明知事情還差一天,為防敗露,隻得將計就計,暗令畢貴趕緊送信約人,自陪南曼同往千佛山。鐵笛子先沒想到她會不謀而行,總算南曼上來留了點心,鐵笛子警覺又快,臨時又想起一個計策,自己趕救南曼,一麵設法將畢貴困住,把另一起賊黨全數引往柳泉居,索性一齊打發。
走到路上,心正發急,忽遇見一個不相識的少年,拿著自己最機密的信符為證,說由間中新來,南曼業已轉敗為勝,隻賊淫婦馬翠鳳不知去向,請先往柳泉居相待,並在暗中布置,事完即回。鐵笛子知那信符雖是一塊小竹牌,乃眾同門貼身緊藏之物,一經發動,無論何人均須照那來人所說行事,機密重要已極,即便外人得去,不知用法和那按照月令和時日單雙所說隱語也無用處,仇敵拿去,答得稍微不對,反使對方轉覺,惹出殺身之禍。來人年紀又輕,除非真個事關重要,經山中弟兄再三商計,對方又是一個最可靠的自己人,決不會這樣對答如流。雖是初次相見,心疑來人十九是本門諸位師長新派出來的得意門人,再不便是形貌業已變易,認不出來。為了機密,隻要查明來曆,真實姓名,本可不說,何況對方有許多話不曾說完,約定當日黃昏再見,辭色匆匆,似有急事光景,於是約好時地便各分手。見天已明,連千佛山也未去,事前知道佟金海昨夜往尋一個新來的同黨,南曼便是窺他的蹤跡中途離開。照先遇那人口氣,南曼既獲全勝,佟金海想也敗在她手內,心自放定。後由柳泉居趕到大王墳,南曼早已在彼等候,得到黑雕暗示,迎將上來。
鐵笛子知她好勝,昨夜得信較遲,又聽那人口氣,隻是幾乎吃虧,並未深問。後聽南曼一說,得知救她那人初會見時竟和自己一樣打扮,但未開口,處置完了群賊之後留下一張紙條,令往大王墳等候,隻當自己怪她不聽好話,幾乎被人暗算,因此不別而行,先還負氣,事完尋人不見,將昨夜外衣尋到穿好,中途腹饑,常備的幹糧業已失去,朝鎮上買了一點食物。正吃之間,忽見一個美少年走來,朝她撞了一下轉身就走,先已奇怪,忽然發現少年在前麵招手,連東西也未吃完便趕了去。
少年業已走往鎮外樹林隱僻之處,腳底極快。南曼回顧無人,跟蹤窮追,忽又看出少年身法不在她以下,雪中腳印由淺而無,猛想起那張紙條,不像鐵笛子所寫,匆匆取出一看,果然筆跡不對。這一耽擱雙方相隔越遠,這才醒悟,料定救他的另有其人,前麵少年非但身材和自己一般高矮,連身法步法也都一樣,所經全是田野小徑,繞城而馳,比常走的路遠出多半,中途並還走往人行小路上,現出一條腳印,再繞走回來,底下便全是草上飛的輕功,不留痕跡,分明是想照他那樣走法,如有深意,連打兩次手勢,想其留步一談,對方每次回頭均是揮手催快,一直未停。再看前麵已是大王墳附近,相隔隻有裏許來路,少年忽然竄往樹林之中,跟蹤趕過,人已不見,以為人在大王墳內,到後無人。
正在四處查看,忽見兩個村童繞林跑來,說奉影無雙之命送一紙條,筆跡竟與昨夜那人一樣,大意是:請南曼守在當地,照他所說行事,賊黨不來,也許還要趕往柳泉居應敵。墳場前麵有兩個雪窟可以藏身,人在裏麵隻要藏時仔細,再將旁邊一片上麵凍滿冰雪的大白羊皮蓋在上麵,便像一個小雪堆,賊黨到後決看不出,可以埋伏等語。南曼尋到一看,那是六七尺方圓的一片白羊皮,上麵冰雪厚達三寸,凍得鐵硬,當中拱起,放在地上固像一個小雪堆,雪窟大的約有一人多深,足可容得兩人,端的妙極。跟著便聽村童發來信號,說雙方已動過手,影大爺也趕了來。那隻大黑雕本隨南曼一起,早就埋伏樹上。二人相見,均想不起那少年是誰,人又生得那麼年輕美秀,從未見過。據南曼說,此人決未改變形貌,否則不會如此英俊美秀,實在奇怪。對頭賊黨把影無雙當成神怪一流,不可捉摸,平日也頗以此自豪,想不到強中更有強中手,忽然來這一個美少年暗中相助,辦了許多驚險艱難的事,竟會蒙在鼓裏,尋不到他影跡,豈非笑話?匆匆談完,斷定少年是新出道的自己人,決非庸流,所說也與自己相合,立即照此行事。
二人把賊引到當地,故意取笑,叫他陪著多喝一點西北風,二人卻藏在一個較大的雪窟裏麵各自用功,運足內家真氣,等待時機,不去睬他。等到群賊叫囂過一陣,人也由分而合,三五為群,離開四邊先前的立處,估計天色已近黃昏,所盼的賊還未見到,南曼久等不耐,由預先留好的洞眼中外望,見群賊立處相隔已有兩丈,如由側麵林中悄悄掩過,也許不會警覺。鐵笛子也覺氣悶,略一商計,仗著那一帶地勢較低,偏在林邊,易於遮掩,乘著敵人不耐寒冷,全都聚往避風一麵,抄手縮頭,互相說笑咒罵,無人留意側麵,一個輕悄悄掩往對麵雪堆後麵,一個冷不防突然現身發話,一個趕往來路林外窺探,所想的人又無蹤跡,就便招呼沿途埋伏的幾個膽大機警的村童和在暗中保護村童的黑雕。
剛走出不遠,便見前麵有人揮手令回,定睛一看,心方驚喜,又聽後麵喝罵喊殺連聲,目光到處,鐵笛子已淩空飛起,知道姚賊飛蝗沙最是凶毒,心裏一急,人還未到,便將近年苦練的暗器梭漁兒做一連串隨同前進之勢先朝群賊打去。姚賊第二把飛蝗沙還未發出,瞥見另一影無雙趕到,來勢又猛又急,手上還有暗器,隻得停手應敵,聽出這一個影無雙是女音,對頭原說他是兩人,意中之事,雖奇怪這兩敵人如何都是這高本領,心中還不怎樣,忽聽群賊暴噪之聲,跟著一陣大亂,同時又聽金鐵交鳴瑲瑲亂響,震得林野裏麵齊起回音,仿佛極沉重的兩件兵器相對猛擊,打得十分激烈,心疑佟金海業已尋來,可是先那影無雙用的是枝三折鉤連槍,怎會發出這樣猛烈的響聲,好生奇怪。對麵敵人拿著一柄似鞭非鞭、前麵有個鐵疙瘩的奇怪兵器,殺法又極厲害,腰問短劍還未拔出,哪敢絲毫大意,轉身去看,又是兩個照麵過去,方得抽空轉身側顧,不禁大驚。
原來先那影無雙早已淩空縱落,並還傷了兩人,不知何時又多出了一個影無雙,最奇是這三個敵人都是一樣打扮,最後來的那一個手裏拿著一對形如人手,約有尺許方圓,最厚之處約有兩寸的奇怪兵器,正與昔年傳說中的仙人掌一般無二,不禁大吃一驚。想起昔年所聞這類仙人掌共有大中小三對。中小兩對一對落在乾坤八掌陶元曜門人江明手中,掌法也是師傳,本領最高。另一對藏在峨眉舍身崖下,被蒼山三友的門人狄龍子夫婦得去。最大的一對也藏在崖內,先被一個異派凶孽巨人赫連山捷足先登,搶先取走,後在大雪山銀光頂正邪雙方鬥寒會上,又被一位小俠奪回,並還分了一柄與早就棄邪歸正的赫連山之妹二妮,不知此時怎會落在對頭手裏?這班正派英俠均有極深淵源,這號稱影無雙的隱名強敵分身化形雖然是假,一兩個業已夠受,似此層出不窮,兩個剛剛對麵還未分出勝負,又來了一個更狠的,單這一雙仙人掌先就難敵,同時看出新由左近林外趕來的死黨靠山佟金海拿了二次苦練十多年的獨門兵器鐵板鍘,隻管比敵人的兵器更重更大,寒光閃閃,上下翻飛,非但看不出絲毫勝意,敵人雙掌反倒比他解數精奇,再聽瑲瑲嗒嗒之聲,金鐵交鳴,甚是震耳,響成一片繁音。雙方兵刃相觸激起來的火星四下迸射,分外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