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笛子匆匆追出,遙望前麵森林中果有兩條人影一閃,內一黑影極似文嬰,並有撐拒之勢,人卻一同前進,並未停歇。心想,雙方明是極熟的人,以文嬰那高本領,為何受人挾製,不能拒絕?並還深更半夜背人與之相會,她出山不久,共隻一年光景,恩師家中,倒住了半年多,餘者都是途中往來,極少停留了久住,怎會與這類久居山東的人發生糾葛?也許所說不實,另有原因。休看雙方爭執,既與同行,必非新識,此事奇怪,莫要冒失趕去,鬧個難於下台。念頭一轉,因見寒林疏秀,滿樹銀花,星月交輝之下吃雪光一映,雖是下弦殘月,景物也頗清明。又知前行三人耳目均極靈敏,恐被看破,忙由側麵林中掩去。到了那裏,人已不見,仔細一看,地下卻有不少腳印,但到坡前為止,好似到此退回,但又不知去向。
正疑三人先是步行到此,後又改用輕功越坡而過,所以看不出來,想要跟蹤往探,忽聽左近樹後有人低語道:“你那裏最好,快往樹後藏起,這兩個小狗業已撲空,少時就要回來,他那靠山業已被我引走,決製文嬰不住,隻管放心,等他走過我們給他吃點苦頭,警戒下次,豈不是好?你也不許過來,事完再見。”鐵宙子聽出口音甚熟,猛想起此是賀回,心神立定,正在驚喜,忽聽坡那麵有了爭吵之聲,仿佛那兩少年強迫文嬰去見一人,到後人已離開,對方要她等候,文嬰看出不懷好意,正與厲聲爭論,堅執要走,雙方均似情急發怒,快要動手神氣,跟著便聽一聲怒吼,內中一人似被文嬰打倒推跌,因未聽有兵刃交觸之聲,還想再聽一會,雙方如真動手,立時跟去。
剛剛動念,便聽對方口出惡言,文嬰怒罵對方無恥,心術不正,似已翻臉。二次又要起身,猛瞥見文嬰在前,兩少年在後,越坡飛馳而來,當頭一個取出一對明光耀眼的鋼鉤,其勢洶洶,腳底甚快,文嬰那雙仙人掌竟不在手內,心疑已被敵人奪去,又聽文嬰用暗器示威喝退,但未發出,神態卻是慌張,敵人非但不退,反倒欺她空手,追得更急,不由大怒,立時縱身迎去,恰巧敵人也舞動雙鉤飛身追來。
鐵笛子得有師門真傳,非但上下縱橫疾如猿鳥,更會各種內家掌法,練就罡氣,最善借著飛身一縱之勢盤空應敵,何況驟出不意,身手又猛又急,敵人怎當得住!揚手一鉤連槍,便將敵人鋼鉤打飛了一柄,虎口崩裂,鮮血直流,左膀也被震得發麻。總算後半看出文嬰神情雖然憤極,仿佛還有顧忌,先在坡後互相爭吵怒罵,過坡之後口氣雖更激烈,語聲卻低了許多,自家不知內情,便是賀回也隻說給對方吃點小苦,警戒下次,沒有傷人之言,惟恐冒失鑄錯,未下殺手,持鉤的一個又是一身極好輕功,本領和文嬰差不多,人更機警,見勢不佳立時撒手鬆鉤,人也就勢往側翻落。事前早就料到文嬰有這兩個靠山,又抱著滿腹私念,隻管又驚又怒,一時情急,仍朝文嬰拚命趕去,結果全被男女三小俠,打退回去。
到了宗家談完前事,文嬰慨然說道:“此事雖極討厭,暫時我還不願出口,還望二位兄姊原諒,將來見此兩人,也望看我薄麵手下留情,能像今夜這樣使其知難而退真個再妙沒有。我真盼望他們能把脾氣改過來才好呢。並非小妹自負,雖是女子,從來不知什麼叫作危險艱難,惟獨此事是個難題,真叫輕也不好,重也不好,所以小妹發現他兩弟兄人馬蹤跡之後,準備深夜前往勸告,為了不願人知,未和二位兄姊明言,又恐自己性暴,萬一他們不聽良言,一與動手,就許違我本心。萬一身後的人再如跟來,不帶兵器也有話說,所以我那仙人掌都藏鋪蓋裏麵,不曾帶去,可知小妹實是委曲求全,他們還是不知好歹,有什法子呢?”
鐵、南二人初會見時知那對仙人掌關係重要,如其落於敵手必須奪回才能起身,心本愁慮,後見文嬰神色自若,南曼忍不住途中探詢,答以未失,才略放心,果然一到家便取出來,聽她口氣還是不肯明言詳情,也不願傷那兩人,談起卻是恨極。鐵笛子雖有一點明白,也拿不準,因前輩劍俠六月梅也有不要傷他性命之言,後來又將賀回喊往,不令再打,南曼暗器又被賀回趕來用雪團打飛,分明其中曲折甚多,這長幼三人又都不曾出口,自然未便探詢。後見文嬰說完前事,獨坐一旁發呆,仿佛恐人疑心,麵帶愧容。
鐵、南二人看出她的心意,等主人一走,又勸慰了一陣,大意是說我們早知文妹還有難言之隱,但知事情決不怪你,對你為人更是萬分敬愛,詳情我們也不多間,將來如與這二人相遇,必照你所說行事,你不開口決不傷他。倒是這位賀師叔本領之高實在驚人,難得年紀比我們還輕,豈非奇人?夏大師叔更是聞名多年,從小就聽二位恩師說起,兩次相遇均未能夠當麵領教,實在可惜。文妹去時可曾發現這兩位師徒的蹤跡麼?文嬰終是初次入世的少女,覺著鐵、南二人自一見麵便以同胞骨肉相待,偏是背他行事,半夜三更去與兩個少年男子私會,又被看出追來,雖然事均眼見,又有兩位前輩師長暗中尾隨,將來可以作證,回憶前情到底心中難安,加上事還不能算完,對方是否知難而退實在難說,正在內愧憂疑,一聽這等說法,心便寬了許多,連忙笑答:“鐵哥。南姊待我真太好了,小妹感激萬分。以我所料,此事明春也許還要請鐵兄、南姊相助都不一定,將來自知底細,我真希望不要被我料中才好呢。”
南曼忍不住問道:“莫非這廝業已知我蹤跡,明春去往新桃源擾鬧也有這兩人在內不成?”文嬰氣道:“單這兩人小妹實是不願傷他,真要破臉,休說二位兄姊,連我也未把他放在心上,倒是他那身後的人實在討厭。恩師臨終遺命我又不願違背,真急人呢。”鐵笛子聞言又聽出了幾分,料這兩人必與乃師有關,身後還有一個能手,是雙方的尊長,所以這等說法。恐南曼好奇多口,使文嬰為難,忙用言語岔開,再暗使一個眼色,不令探詢,隨請二女安歇,養足精神,索性擾完主人早飯再走,各自回房臥倒。
三人隻南曼睡了兩個更次,鐵笛子還打了一個盹,文嬰心中有事,簡直不曾睡過。
鐵,南二俠知其連日勞苦太甚,加以長途跋涉,多少天不曾睡好,早在暗中商定,故意晚起,睡到日色老高,等到文嬰醒後方同起身。主人早已設宴相待,另外還有兩個村人求見,均是借故來此拜訪,鐵笛子知他好意,也未拒絕,就便問了問當地窮苦人們生活光景,以及來年自力生產之事,囑咐了幾句。好在這班人都有良心,宗家又存有不少銀米,如見真有為難,隨時均可接濟。飯後就要起身,也不怕人知道,這班人和宗氏弟兄都是本鄉本土的近鄰,從小相識,采臣見三人正和來人說笑,便留同飯。
跟著又來一個村人,說昨夜兩少年乃孫莊老族長孫大公的小兒子,莊主孫尚友的異母兄弟,和長兄年紀差了三十歲,從小寄養外家,剛剛回家才得三年,帶回兩匹快馬,號稱日行千裏,兩頭見日。這兩個小官人平日難得出外走動,因昨夜所居鎮店也是孫莊產業,每隔一二月必要來此看望,有時還同了朋友,人也不多。昨日眾村人雖聽鐵、南二人警告,又聽宗采臣勸說,不曾跟去,內有兩人仍不放心,互一商計,天已離明不遠,一個假裝討錢,去往鎮上窺探,一個假裝夜起去尋柴火,往森林左近守候。本來還想去往崖坡那麵窺探,被一小人止住,說他也是影無雙的好友,已在當地守候,不令前進,說完往樹林中一閃,人便不見出來。
隔了一會到天快亮,正冷得發抖,想要回去,又覺那兩少年昨夜一去不曾回轉,坡那麵甚是荒涼,以前有一崖洞甚深,後來被人占去,主人也是附近一個小財主,人卻不常在家,先蓋了一所小庵,將洞門遮住,隔了些日接來一個老尼,說是他的家廟,外麵一片竹林,還有一道小溪,地方不大,風景甚好。當家老師父終年在內清修,經魚之聲日夜不斷,最喜清靜,地又隱僻,和哪一條路都不相通,有人前往均被勸止。附近民風淳厚,見她出家人,年已衰老,有時又肯施舍一點銀米,雖然脾氣古怪,不喜外人到她那裏走動,均想人家清修之地,庵中女尼步門不出,這等苦修的人理應尊敬。廟又不接香火,庵門常關,所以誰也不肯前往驚擾,年久成習,提都無人提起。這兩個少年怎會深更半夜走到尼庵裏去?念頭一轉,欲行又止。
眼看天明,猛瞥見坡上走來老少四人,老尼也在其內,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頭陀,方覺老尼看去雖有七八十歲,庵中終有年輕女尼,再過去是條絕壑,並無路徑可通,如何僧尼俗家合在一起?剛看出四人來勢甚急,那大年紀的老尼步履如飛,與平日所見衰老情景不同,並且麵上都帶怒容,口中還在咒罵,相隔約有三四丈遠近,老尼好似發現樹後有人,剛喝得一聲:“你們且慢,前麵有人,這廝真叫找死!”
村人業已看出來這四人倒有三個帶著兵器,其勢洶洶,頭陀手中一根禪杖又粗又大,少說也有七八十斤,老尼雖然空著雙手,但是惟她獨尊,心疑蹤跡被人看破;曠野無人,正有一些發慌,忽聽沙的一響,前見小人突由樹上縱落,低聲說了幾句,也未聽清,頭陀好似怒極,一擺鐵禪杖正要越眾向前,遙聞側麵清嘯了一聲,小黑人又說了兩句,老尼立將頭陀止住,把腳一頓,當時退去,小黑人也自跑開,走得極快。前麵四人到了坡上,略說幾句便各分手,頭陀往東北麵越野而過,兩少年仍走原路,帶著憤激之容,穿過樹林,往鎮上來路馳去,內中一個麵上還有血跡,不曾洗淨,且喜未被發現。等了一陣不見小黑人出現,剛想去往鎮上窺探,中途遇見先去的人,說少年匆匆回店,將血跡洗淨,便同騎馬上路,往孫莊一麵馳去,馬還不曾出鎮,前麵便有一個頭陀迎來等語,知是方才所遇,互相商談了幾句,推出一人前來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