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情急心慌,剛怒吼得一聲,前二惡賊業已仰倒在地,跟著便見左上角相隔洞頂不遠的危石之上立著一個瘦小枯幹的和尚,鐵笛子綁索立時縮開,但是還未脫身,南曼、文嬰認出那是苦沙彌,猛想起藥夫子之言,正要低聲招呼,岑同、崔真早已看出洞中那些凶孽生死兩難,想要自殺,不能自主,一個個血人也似種種慘酷苦痛之狀,同時又見放火行凶二惡賊業已倒地,更不怠慢,先各動手,一路殺將過去。人多手快,轉眼殺光。
苦沙彌似知背後有人主使,朝四人看了一眼,忽然淩空飛起。朝鐵笛子撲去。南曼不知何意,心方一驚,兩條人影已同迎麵飛來,原來苦沙彌本領之高真個出奇,竟由相隔好幾丈靠近洞頂一片極厭的危崖之上飛燕掠波一般,不知怎的一來,便將那吊在洞頂的套索連人抄起,一同飛落。人還不曾沾地,套索已被解開收去。眾人那好眼力,竟未看出怎麼把人解開的,心中敬佩,一同禮見。
苦沙彌見鐵笛子行完了禮神態如常,笑嘻嘻想要開口,苦笑說道:我真對你不住,又不知你們的事,走前忘了招呼,說我們在此寄居,又承了你三人的情,你那仇敵如其趕回這裏去往村中侵犯,決不使其飛渡過去。你們年輕好奇,又想窺探我的蹤跡,以致受此虛驚。我那師兄雖是一位女同門,因其所受苦難並不在我以下,隻少去那三年慘痛,別的都差不多,隻有更甚,複仇心切,多年患難養成偏激之性,對於教規守得又嚴,方才擒你並無殺害之意,一則外人窺探,犯了我們禁忌,又因仇敵詭計多端,日前曾有同黨來此,想將先被困那兩個窮凶極惡的幫凶救出,昨日又曾乘機逃走,狡詐非常,見你偷看時麵帶悲憤之容,心中生疑,想要盤問。我昨日忙於報仇,又有事出山,你們幫我的話還未告知,以致發生誤會。另一麵我和恩師又恰離開,她擒你時又發現森林那麵有了動靜,心疑仇敵黨羽,以致兩頭無暇兼顧,將你吊起,匆匆趕去。
我們昨日疏忽,隻當這些凶孽無力反抗,休說真氣已破,又受過教中的刑,前後兩三處出口均極仄小,他們行動皆難,這樣險峻峭壁絕壑,此時便放他走他也不逃,隻求速死,少受慘報,於願已足,不曾想到別的。誰知馬賊凶狡非常,我因見他昨日業被你們打傷甚重,受刑之後兩腿終日酸麻痛癢,行動皆難,沒有留意,誰知這廝跟我走時,暗將身邊藏了多年的一粒靈藥吞將下去,雖然苦痛不輕,比另外幾個凶孽卻要好些,當著我們裝得甚像,我師兄恨他不過,又立意要他多受三月活罪,以代我報那昔年深仇,上來用刑又隻是下半身,隻使不能逃走了事,因其無力走動,誰也不曾防備。
你如不來,他也不會出什花樣。你到之後,他覺有機可乘,內一同黨幫凶乃竹山教下第一個凶孽,身邊帶有毒藥火器,可以借用,同時想到昨日仇恨,意要用毒火逼你幫他逃走,上來隻是示威,等你仗他指教脫綁而出,乘我三人離開,故意顛倒黑白,拿眼前慘狀證明,反說我們如何凶毒,再巧使你將他救往村中,再下毒手暗算,沒想到惡貫滿盈,恩師和我為了一事相繼中途折轉,匆匆相遇,問知師兄把事做錯,還沒想到他們會要害你。因我聽出恩師口氣不願見此殘酷之景,我又不便與師兄違背,特意改道趕來。因我路熟,到得較快,恰巧二孽看出套索妙用,非外人所能解開,正放毒火,被我打倒,你雖得救,卻便宜了他少受許多惡報。
“我生平除救我的恩師外從未受過什人幫助,此次報仇不是昨日你們相助,恐還投鼠忌器,多費好些手腳。本來我們至少要隔三月才走,如今大仇已報,雖被你們殺死,他們所經苦痛也並不輕,從此我師徒三人便要去往民間專作醫救苦人之事,師兄一回便要離開。不過,我知你們現有強敵來犯,恰巧今日趕來,已在前麵森林之中隱伏,還未到達。這些雖非我們切身之仇,也是死的仇敵新舊同黨,你們今日無須動手,由我師徒三人代為除去,不問私人有無仇怨,為世上多除兩個惡人終是好事,別的不敢保,讓你們這班善良的人們過一個快活年,免得殘年歲暮還被這些極惡窮凶之徒來此擾鬧,別的事將來遇見機會再說如何?”
鐵笛子一聽口氣,便知當日來敵決非尋常,又問知藥夫子已先趕去,更料善者不來,來必厲害,有此異人相助,上來先給強敵一個下馬威,自是最妙不過之事,忙即謝諾。
眾人聞言也都驚喜,好奇心盛,想要跟去,看這師徒三人如何動手,萬一來敵太多太強,也可分頭迎敵,見苦沙彌說完隻顧閑談。並間眾人姓名來曆,連聲誇獎,並無行意。正想設詞探詢,苦沙彌業已看出,笑道:“這個無須,不等你們趕到事情已完。我因一事奇怪,還未想起,心疑另外有人把你引來,否則此洞就是你們來過也不會這等走法。方才歸途曾見那邊洞口有一大梨跌碎,此非本山出產之物,你們昨日所帶小包我已見過,再說也沒有帶梨來此,又故意將它摔碎之理。此梨可是你們的麼?”鐵笛子先疑梨是苦沙彌師徒三人所為,一聽不是,好生奇怪,便將梨落以前曾聽振羽之聲經過說了。苦沙彌好似吃了一驚,尋思不語,眉頭一皺,口鼻眉目越發縮成一撮,貌更醜怪。眾人正覺可笑,苦沙彌忽似有點醒悟,笑道:“事情還拿不定,照你所說,此人你們恐還難得見到,我也不知所料是否,事隔多年,難於作準。這裏血汙浪藉,多少年來不曾見此慘狀,你們更未看慣。森林雖不必徒勞往返,且到外麵談上一會我也要走了。”說罷一同出洞。
走前苦沙彌又用巨石將兩處人口封閉。那麼瘦小的人,重達千斤的巨石隨手拉動,所行也與來路不同,連繞了許多彎,才由一個又窄又小的深穴之中穿出,上麵乃是崖頂,但有山石封閉,須要托起才能走出,外表決看不出。眾人目光到處,天色已近黃昏,遙望森林那麵青白光華亂閃,宛如虯飛電舞,眾人料知雙方正在惡鬥,勝敗難測,又看出敵人決不止一兩個,均想趕往接應。
苦沙彌自從問完了活,一直都在低頭尋思,仿佛有什心事神氣,見眾要走,笑攔道。
我說不必多此跋涉,決不會差。實對你說,非但此時雙方強弱已分,不過恩師為人太好,不是對方真個極惡窮凶輕易不肯出手。我那師兄脾氣又大古怪,不容別人上前,又因方才誤會,自覺做錯了事,越想代你們出一點力,把事情全攬在她一人身上,又是以一敵四,素來好勝心盛,非要照她心意不可,所以暫時還在相持,連恩師都未動手,暗中還有一兩位前輩高人不曾出麵。這幾個凶孽的來意我師徒三人早已得知,今早出山便是為了查探他們蹤跡,你們先那三個同伴少時便要回轉,也許此時業已動身,何必多慮?
真要來敵太強,我已先趕去了。如我料得不差,你們最好回村,也許前麵山口多少還有點事情發生呢,這一麵都有我們,不必再擔心了。
說時,眾人見苦沙彌辭色從容,說得那麼拿穩,料非虛語。再見殘陽斜照中前麵那些刀劍光影多半散亂,隱現無常,並有向前移動之勢,與初見時縱橫飛舞之景迥不相同,心方略定。遙望林玉虯與童忙子夫婦已由村中往來路趕來,其行如飛,仿佛有什急事,相隔老遠似已望見眾人立在崖頂,忽然發出信號,催眾速退,心方一動,忽聽隔崖那麵新桃源村中也有信號發出,上下相隔大高,崖頂又隔著一大段,雖未望見旗花升起,料知有事無疑,苦沙彌又催眾人快回,立時變計往回便趕。鐵笛子想請苦沙彌同到村中小飲,就便請教,苦沙彌笑答道:“我不能去,從來又不飲酒,這裏有事未了,尚須布置,你們不必再來尋我,也尋不到,以後崖後這一麵多半不會有事發生,你隻留心那兩條人口便了。”
鐵笛子知道這類異人都有特性,無法相強,隻得謝了指教,並請代向另兩人致意,匆匆分別,往回馳去。正要追趕前麵先走的四人,忽聽身後喊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靜以觀變,相機而動,包你沒事。”語聲不高,字字清晰,仿佛人在身後,回顧苦沙彌仍立原處未動,說完身往崖下一沉,人便無蹤。方想,前遇擒我的人本領真高,藥夫子和他更不必說,忽又聽村中號笛吹動,聽出“各守原位,先勿妄動”的號令,料知仇敵當日必是前後兩路,均有人來擾鬧,聽苦沙彌口氣,崖後來敵決非弱者,前麵來的想也不似尋常,否則智生大哥智勇雙全,人最持重,不是看出來敵頗強,並還難於捉摸,不會發出這類信號,邊想邊追,晃眼追上前麵四人。
崖頂一二裏之隔,以諸俠的腳程轉眼趕到,一同飛馳縱下,還未到地,便見智生同了華亭雙俠中的徐立同在村中心一座山亭之內坐鎮,一麵發號施令。當日夜裏全體村人因鐵笛子夫婦新回,先後又有許多佳賓來此聚會,特意大設筵宴,歡飲慶賀,加以連年豐收,全村富足,年下本來準備得有花燈,在群情興奮欣喜之中也取了出來,準備夜來點放。全村人們還是照樣歡喜往來,各做各事。因天快黑,許多地方的紗燈業已點起,表麵正是安靜,不知底的人決看不出有什變故,但是暗中戒備甚嚴,到處都有精通武藝的壯士按照平日所演習的陣法布置停當,如有敵人侵入,稍有動靜立陷重圍,牽一發而動全身,休想再逃出去。智、徐二人令已發完,同在亭外山石上借著燈光對弈,若無其事。
鐵笛子等男女五俠見新來的那些佳賓和原有的男女諸俠全都散開,隻有限兩個在一條必由之路上往來散步,村中裝束都差不多,外人決看不出強弱虛實。新來這班人又是時常交往的至交良友,一切詳情俱都曉得,不過平日隻是演習,村中一向安樂,似此真個舉動還是開建新桃源以來第一次見到,料知事情決非尋常,越發心急,匆匆趕到亭下。
正要走上,智生已先發令,令崖後回來的人各照所說分頭前往兩處山口埋伏戒備,表麵不可露出,隻叫鐵笛子一人上去。岑同、南曼、崔真、文嬰男女四俠立時馳去。鐵笛子趕到上麵,一問有何事情發生,怎不出去應敵,照這形勢莫非還要誘他深入落網麼?智生先說:“事情難料,也許無關重要,此時尚未接到真實信息,我隻有備無患而已。我總覺著崖後今日必有動靜,看你們的神氣崖後不像有什變故,林大姊和三弟夫婦如何未歸,你先說來。”鐵笛子便將前事匆匆告知,智生聽完,仔細想了一想,笑道:“我看將來雖是難說,最近兩三日也許直到過年都可無事呢。”隨說方才問得警號經過。
原來村中共是兩條人口,一明一暗,前已說過。因日前得信,說新開的那條山徑人口已被仇敵看出破綻,內情雖似不知,途向走法卻被探去了些,又有分由崖後、山口兩路夾攻之言,所以前麵山口戒備甚嚴。新桃源山口內外的人都是一體,諸俠立法良美,指揮如意,如手使指,哪怕平日無事演習也如臨大敵一樣,並不因為一向平安就此鬆懈,況又得到外賊來犯的信息,一個個摩拳擦掌,慷慨激昂,恨不能強敵離境還遠以前便將他除去才對心思,從裏到外得令之後沒一個不是時刻小心,格外戒備。鐵笛子等昨夜回轉之後,雖然大家歡樂高興,奉命輪值的人反更緊張。當日為了離年越近,山口除原有輪值的壯士外,並有幾位交情極深的來賓自告奮勇輪流去往口外相助防守,可是主持全局的仍是那些受過諸俠訓練武功較高的村中壯士,真有事情發生,便那幾位來賓也須聽他指揮,並無客套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