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本的首篇是東漢馬第伯的《封禪儀記》,選自《後漢書·祭祀誌》的注引。該文作者係跟隨漢光武帝劉秀登泰山行封禪儀並預為登山檢查道路的虎賁郎將,他以實錄體文字生動有趣地記錄了二千年前人們登泰山的情景。二千年後的我們登泰山,要是首先了解了這段文字,一定會使我們的旅遊活動充滿了曆史意識。本書的選注者從非文學的著作中發掘出文學的結晶體,由此可以說明選家淵溥的學識和他們嚴肅的冶學精神。這方麵的實例甚多,如他們注意到酈道元在《水經注》中曾經提及的謝靈運佚失的《山居記》,由《山居記》而推及尚存的《山居賦》。因為前者屬於應用文字,後者屬於辭賦駢文,均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散文體文學遊記,但編者依然注意到了《山居賦》的注文,認為是“近似遊記的片段”。現在看看那些選注者援引的片段文宇,確是極優美的遊記作品。由此可見選注者開闊的視野以及縝密的治學態度。據此可以判斷:《中國古代遊記選》充分地體現了文學史學者的編選風格。
前已述及,這個選本的選目是在嚴格的散文的遊記文學的概念下確定的。故選目的嚴格精當不失為選本的另一重要特色。能夠體現一個時代的遊記文學之精髄的作者的選目,每人多達五或三篇。對未必能概括一個時代,但確能體現作者的藝術個性者則擇其一二精品。把這些文章連貫起來,我們便可以得到這一多采多姿的古代文學支派的發展的脈絡。
隨著人類對自然山水的認識的深入,古代遊記創作的發展也經曆著觀念的變化。從先秦兩漢對於自然的神化和隨後的把山水君子化,經過魏晉的玄虛化,南朝的隱逸化,唐宋的誌士、仁人的作品體現了遊記文學的學者化,到自晚明小品開始而迄於清的把山水作為藝術的欣賞,而呈現的旅遊的特點,至晚清、近代的政論化,曆代遊記作品鮮明地表現出各自的時代精神和藝術風格。從另一側麵看,隨著文學語言的變化,古代遊記又經曆著由駢而散的發展過程。中唐以後,真正的遊記散文作品大量出現,經過曆代文人的藝術實踐,終於形成了古代遊記散文的優良傳統。
全書共選入八十多人的一百餘篇作品,內容有前述東漢《封禪儀記》的片段和六朝駢文中的記,而以唐宋以後的文學遊記為主,讀者手執一卷,既可以精要地欣賞古代優秀遊記作品,又可從中大體了解作為文學的遊記發生發展的輪廓,從而獲得一定的曆史知識。特別值得稱道的是本書的注釋,為了適應更多讀者的閱讀要求,本書注釋詳盡而簡明不作繁瑣的考證和征引,以切實有利於讀者為目的。如酈道元《三峽》最後一句“山水有靈,亦當驚知己於千古矣”並無典故,但為了方便於廣大的讀者,還是加了注文:“意謂如果三峽山水有靈性的話,則也應當因為遠古以來遇到一位知己而吃驚了。‘千古’,久遠的年代。”不熟悉古文的人,遇到困難不僅在於文中用典,有時在於文意不能貫通,編選者的精心,建立於對讀者的體諒之上。
中國悠久的曆史,遼闊的疆域,構成了獨特的時空,再加上到處可見的自然景觀和曆史文物,使它成為東方文明的曆史化身。從宏觀的角度考察,遊記文學的功績不僅是把這一切文學化了,而且是人格化了。張岱的《西湖七月半》不僅是一篇簡潔優美的遊記小品,我們透過作者輕鬆隨意的文筆勾畫出來的令人眼花繚亂的人情世態,可以體察到一個身經亡國之痛的士入的憤世嫉俗的心境。至於徐霞客的遊記,卻不僅是保存了豐富的地理資料,也不僅是筆墨酣暢的旅遊文學,而且是一個有抱負有追求的人在艱難路途上的堅韌跋涉的形象的震撼。我們得到的不光是藝術的享受,還有勇敢、毅力和頑強堅持的人格教育。即使不是作為旅遊者,我們手執一卷《中國古代遊記選》,作曆時千百年、行程千萬裏的“神遊”,也是一件極快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