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現代主義詩潮的坎坷曆程相似,長期以來,中國現代主義詩潮的研究也處於一種抑製或閉鎖狀態。這種狀況直到八十年代新詩潮運動興起,才逐漸為評論界所重視。不過,由於偏見,許多優秀詩人和傑出作品至今還被流放在文學史之外。現代主義詩潮硏究也大多限於局部,而整體研究不足,專門而係統的研究尚不多見。張同道的《探險的風旗一論二十世紀中國現代主義詩潮》大約是第一部全麵而係統地探討二十世紀中國現代主義詩潮的史論性著作。本書對中國新詩中的現代主義詩潮在各個階段的發展作出了曆史性的梳理。從胡適的最初“嚐試”開始,曆經二十年代象征主義的引進,三十年代象征主義的成熟與意象派實驗,四十年代後期象征主義即狹義現代主義的確立,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台灣現代詩運動,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的大陸朦朧詩運動,直至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向後現代主義的轉型,曆經發生、確立、再生發展、轉換四個曆史時期。這樣時間跨度巨大、涵蓋麵很廣、貫穿整個中國新詩史的關於現代主義詩潮的研究,是當代詩史研究的匱缺。
中國現代主義詩潮生成於中國現代特殊的社會文化背景下,西方現代主義思潮這一“怪影”的籠罩對由古典形態到現代形態轉變過程中的中國詩歌發生了巨大的影響。中國現代主義詩潮出身於複雜的環境,由此呈現了一種特殊的美學品質。本書作者在《探險的風旗》中注意把這一詩歌潮流放置在中西不同的文化語境中加以描寫,強調了中西詩觀的矛盾和撞擊。他提出中國現代詩的兩種基本品質;漢文化內質與現代性。作為中國詩的現代形態,它與漢文化以及中國詩學傳統的聯係是必然的;作為中國文學現代性的追求,它與西方文化以及西方現代主義詩潮的聯係也是必然的。兩種文化的互異性造成了中國現代主義詩潮的兼容、綜合以及矛盾而又豐富的品質。作者麵對錯綜複雜的詩歌現象,作了清晰而不簡單化的描繪,提出一些創造性論點,如關於中國現代主義詩人“兩個故鄉”的論析,中國現代詩的“綜合品質”——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的糅合、浪漫主義精神對現代主義的全麵滲透,等等。
中國現代詩在它的發展過程中,一直受到“洋化”和背離傳統的責難。作者明確提出,中國現代主義詩歉是中國新詩的一支,並且是中國古典詩創造性的延伸。書裏用大量篇幅對中國現代主義詩歌與西方現代主義詩歌進行比較,發現二者擁有相似的生成語境:西方現代詩源於工業對人的異化、上帝的死亡和人的主體精神淪喪;而中國現代詩源於國家、民族危機所招致的文化幻滅,同樣是一種與傳統的決裂態度。但是,二者所經曆的精神路程又迥然不同:西方現代詩以信仰幻滅——悲觀——無法確定的救贖為主線;中國現代詩則以現實文化危機——憤怒——充滿希望的重建呈示了一條精神還鄉之路。這是中西現代主義詩潮的本質區別,也正是中國現代主義詩潮的獨特美學品質之所在。
文學史發展已經證明,一個民族的文學不可能在孤立的封閉狀態獲得發展。尤其在資訊發達、交往密切的今日世界,封閉就意味著死亡。二十世紀世界文學常常是在國際語境裏展開的,每一個文學思潮幾乎都跨越國界而成為世界性潮流。現代主義就是這樣一種國際文學漸流。它與各國的民族傳統融合成了富於諸種民族特性的現代主義文學潮流,產生了一批世界文學大師。東方國家裏也不乏這樣的先例,如印度的泰戈爾和曰本的川端康成等。其他藝術樣式的引進也蔚為壯觀,如在電影、繪畫、戲劇、音樂等相當廣闊的藝術領域中。為什麼獨獨在中國新詩裏的引進和滲透就被視為異端?在多元化的現代社會,寬容是藝術發展的空氣,也是藝術探索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