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起義在即,現在是欲罷不能、騎虎難下了。正在他們研究應急對策時,陳少白、鄭士良進來,拿了一封電報交給孫文,帶幾分埋怨地說:“到什麼時候了,楊衢雲這不是壞大事嗎?”

孫文顯得很平靜,陸皓東和鄭士良都注視著孫文那寬闊明亮的前額,那似乎是聰慧的象征。

孫文再度看了一眼楊衢雲電報上“貨不能來須延期幾日”一行字,明白他指的是出了意外變故,香港一支義軍不能如期到達廣州了,這是一支主力呀!

陳少白說:“凡事過了期,風聲必然走漏。”

鄭士良也說:“改期吧。”

孫文還在猶豫時,有人來報告他說:“有一個和尚站在門外不走,又不化緣,口口聲聲要見孫先生。”

“和尚?”孫文看了陸皓東一眼,莫非是智亮和尚?他這時來幹什麼?見也不好,不見也不合適。

沒等陸皓東表態,智亮已經大步流星上樓來,幾個起義者前堵後攔。

孫文說:“放長老進來吧。”

“是呀,”智亮說,“貧僧乃檻外人,對凡間的刀兵殺伐視而不見,不用害怕。”

孫文聽話中有話,忙關了門,問:“多日不見,長老有何見教?改日我還要去學棋藝呢。”

智亮道:“你倒沉著,快逃命去吧,你們的事泄露了。”

孫文故作鎮靜道:“我們有什麼事?我是懸壺濟世的醫生,光明正大,逃什麼命啊?”

智亮不屑地一笑:“如這樣,貧僧告退,明日當在白雲山下為你等超度亡魂。”說罷推門便走。

孫文一把扯住他的寬袖:“長老息怒,看來你真是來報凶信的。”

智亮道:“我剛從大帥府來,你們的一個叫朱淇的,起草討滿文檄的,有無此人?”

陸皓東脫口而出:“有啊,他怎麼了?”

智亮說:“他哥哥替他出首了。現全城正在戒嚴,要抓你們呢。”

話音剛落,即聽到外麵人喊馬嘶聲。

孫文卷起青天白日旗,交給陸皓東,他掖到懷裏。孫文果決下令:“皓東,起義延期,電告香港一路,貨不要來。”

陸皓東躊躇地:“隻怕來不及了。”

這時陳粹芬、鄧慕芬穿著濕衣服狼狽闖入,一進門,陳粹芬就大叫:“逸仙快走,清兵都向廣雅書院包圍過來了,我們的彈藥也被扣了。”

孫文催促陸皓東等:“快走,分頭走,明天到香港康德黎先生那裏集合,不能再去乾亨行或楊衢雲那裏。”

陳少白見孫文在忙著收拾文件,就說:“你也快走呀!”

孫文說:“你們先走!我得把文件銷毀了再走。”

陳粹芬和陸皓東也留下來,幫他在地下點火焚燒文件,智亮和尚站在門口用敬佩的目光望著臨危不亂的孫文。

這時前院已傳來咚咚的砸門聲了。

陸皓東突然說:“我得回住處一下。”他住在雙門底。

陳粹芬著急地說:“你是不是去拿金銀細軟啊?你是舍命不舍財呀!”

陸皓東說:“金山銀山不值錢,我家裏有一份起義者名單,萬一它落到清妖手中,多少人頭要落地呀。”

孫文踩滅了紙灰,想想,點點頭,說:“快去,要小心。”

鄧慕芬對陸皓東說:“我陪你去。”

陸皓東說:“你別去,你去送死呀?”

“你不怕死,我怕什麼!”鄧慕芬說。

孫文道:“慕芬去通知程奎光兄弟,他們是官軍,暫時不會露餡兒,叫他們穩住局勢,再等命令。”

鄧慕芬噘噘嘴,從懷裏掏出個糕餅,塞給了陸皓東。

陳粹芬看在眼裏,笑了。

這時樓下已有清兵在叫喊,用槍托砸門了。

人們陸續從後門趨出。

智亮拉了孫文一把:“你先隨我到廟裏避避。”

孫文點點頭,與陳粹芬等一起隨智亮走去。

他們從後門溜出來,陳粹芬嫌孫文走得過於四平八穩,不時地催他,怪他是在“逛風景”。

在觀音山下,很多人在圍觀看告示。

告示上畫著孫文、陸皓東、楊衢雲的畫像,懸賞捉拿,賞格一千兩的字樣特別突出。

孫文邊走邊看告示,而且說:“畫的不像!”智亮拍了他一掌:“你看什麼?你值一千兩呢!你若叫人舉報了去,不如我坐拿這一千兩了。”

孫文笑道:“你一個出家人,要銀子幹嗎?”

智亮道:“沒聽俗話說嗎?出家人不貪財……越多越好。”

陳粹芬噗哧一笑:“這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開玩笑。”

“臨危不亂,”智亮道,“這正是孫先生過人之處。”

前麵已看到了一所宏麗的廟宇,智亮道:“快走,一進入山門,即到了福地了。”

雙門底王家祠一帶已經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了。當陸皓東拐長街過小巷潛回雙門底寓所時,已經在路上看到好幾個起義者被清兵捕走了。

他拐入自家門前小巷時,卻發現這裏挺安靜,他哪裏知道已有伏兵啊。

陸皓東走入小巷,機警四顧,除了幾個賣甜食小販外,闃靜無人。他飛快地走入住處小院,拴了貼有神荼、鬱壘和寫有“國恩家慶”、“人壽年豐”對聯的木門。

到了房中,他迅速移開供奉土地的神龕掀開地板,拿出一遝紙來,已掖在懷中,正要出門。猛聽院裏一陣砸門聲,他說了聲“來的倒快”,急忙又把名冊從懷裏掏出來,用力撕扯成碎片,一邊想把碎片藏在什麼地方。

已經有幾個清兵破門而入了,見他手中在撕紙,為首的大叫:“搶下來!”

當清兵一擁而上的當兒,陸皓東亮開拳腳一邊拳打腳踢對付清兵,一邊不斷地把紙屑塞到口中,拚命咀嚼,往下咽。

十幾個如狼似虎的清兵按倒了他,有人企圖在他口中往外掏紙片,被他狠咬了一口。清兵拿來刀子撬他口,陸皓東口裏血肉模糊,他把和著血的紙片全吞了下去。然後挺身站起來,蔑視地看著一籌莫展的清兵。

陸皓東知道一落入敵手就沒有活著的可能了,他惟一盼望的是孫文千萬不要落入陷阱,隻要有孫文在,他們一同推入急流的這艘希望之舟就不會傾翻,幾年來的朝夕相處,孫文的智慧、膽魄、百折不回的毅力、血氣方剛的熱誠,都使他天生具備了領袖的風範。陸皓東心裏在默念著:平平安安地出去吧,逸仙,有你在,我死也瞑目了。

此時孫文還不知道陸皓東被捕的消息,他已經到了郊外的白雲庵中落腳。

沒有香客,庵門緊閉,鍾鼓之聲可聞。

在方丈的禪室中,有一副中堂懸掛著,是“天下為公”4個字,落款是香山孫文應智亮長老之囑敬書。

小僧送茶後,智亮道:“你沒想到佛門會成為你的避風港吧?你這信西方基督的人,今日還是受到了如來佛的庇佑。”

孫文笑品一口茶說:“如來也好,基督也罷,今日我都不謝,要謝隻謝你這個智亮長老。”

智亮指指牆上的中堂,說:“我本塵外之人,不該介入世間紛爭,你為我留下的這副中堂,讓我破戒,天下為公,這也正是佛門所希求的。”

孫文笑笑:“可天下為公,佛辦不到,還得靠人。”

智亮問:“這麼說,你還要幹下去了?你懸壺濟世,當你的醫生不是很好嗎?”

孫文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借行醫入世,由醫人到醫國的抱負來。還是他在檀香山讀書時,他非常敬重杜南山老師。有一次孫文到杜先生的書房去借書,發現書架上多為醫書,孫中山很奇怪,就問這是什麼緣故。

杜南山引了宋代名臣範仲淹的一句話:不為良相,當為良醫。

孫文經過幾天思索,又去拜見杜南山,他說,範仲淹的話不全對。因為中國的讀書人不能很快從政,要考功名,有人胡子一大把了還是個可憐的童生,談什麼“良相治國”!倒不如先學醫,由醫人到醫國,借醫人為入世之媒。在他看來,醫術救人,所濟有限。

杜南山駁不倒他。

這是孫文17歲以後毅然在香港追隨西醫學院的康德黎先生去矢誌學醫的起因。

他的學醫,當然是過渡,或說是發動革命的一種媒體和掩護。這一點,智亮長老是心知肚明的。

“誌向遠大。”智亮說,“先在小寺住一段吧,那譚製台再認真,也不會到我這佛門靜地來抓欽犯的,我這裏保險。”

孫文道:“我連夜去香港。那麼多同誌,不知是否脫險,我一刻也坐不住。弄一碗齋飯來吃吧,天黑了好趕路。”

智亮歎了口氣,叫:“擺齋飯來。”

孫文、陳粹芬吃著齋飯,隻見智亮和尚拿了一套商人衣服進來,說:“這是住在我這裏位客商的衣服,他回浙江去了,你換上這身衣服保險些。”

孫中山看看瓜皮小帽,笑著說了聲:“多謝。”

當天晚上,孫文會齊鄭士良,從白雲庵出發,經澳門去香港,智亮和尚事先托人為他們租了一條小船,鄭士良弄了一身做苦力的衣服穿上。當他們到了澳門下環街找到了英國朋友時,得到了更壞的消息,清政府已照會澳門總督通緝孫文,這裏已無法落腳,孫文想出了個避人眼目的絕招,扮了女裝,才算瞞天過海到了珠江口,在這裏找條漁船潛入香港就容易得多了。

在海灘上背風的地方,憑著一大片晾曬的漁網的遮擋,孫文換下去女裝,又恢複了他平素當醫生的裝束,幸好他沒有忘記隨身帶著他的往診皮包,那是他的吃飯家什,一應手術器械、急症西藥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