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2 / 3)

康德黎由衷地說:“中國人如果個個都是孫先生,英國人也好,法國人也好,就不敢去欺侮你們了。”

康德黎這話是發自內心的,不摻雜半點恭維。

孫中山開始了對英國的考察,他幾乎每天都出去,參觀博物院,遊覽古城堡,深入到工廠去與工人談天,到圖書館去廣覽群書。他覺得他很充實,學到了許多東西,這是在國內坐井觀天不可能得到的。

這一天,是星期天,孫中山在床上多躺了些時候,不是睡懶覺,而是不好在星期天過早地打擾別人。10點鍾出門,先去郵局,郵了一大包信,有給盧慕貞的,有給鄭士良、陳少白的,給家人的信他也忘不了說起他的收益和對未來革命的設想、藍圖。

從郵局拐過一條橫街,這裏格外清靜,行人稀少,人們還在休息吧?

再拐過一個路口,就能看見康德黎家的房子了,他向那裏走去。這時,有一個人一直跟在孫中山後麵,他並沒在意。這個人長相猥瑣,光下巴像個太監,有點躬腰駝背,當他看到孫中山要拐彎時,快步繞到孫中山前麵,操一口純正的香山話問:“先生,去大英博物館怎麼走?”

聽到鄉音,孫中山很高興,親切地用手一指:“穿過覃文省街向前就到了。怎麼,你是廣東人?”

鄧廷鏗說:“香山人。”

孫中山說:“我也是香山縣人,咱們是真正的老鄉了。你是什麼時候到英國來的?”

“好多年了,”鄧廷鏗說,“金窩銀窩,不如家鄉窮窩,總想回去,賺不到錢,無臉見爹娘,連路費都沒有。”

孫中山不覺同情起來:“不要難過,我這裏有幾個朋友,買一張船票的錢會湊起來的,我來幫你。”

“太感謝了。”鄧廷鏗煞有介事地與孫中山向前走著,不知不覺已來到公使館門前,杜裏等幾個偵探,還有公使的侄子龔心湛等人向孫中山圍過來,幾乎是擁著他靠近了公使館大門。

鄧廷鏗裝著蹲下來提鞋,落在了後麵,孫中山站下等他,卻被杜裏、龔心湛幾個人用力推,推進了公使館院子。孫中山看了看打卷的龍旗,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可惜為時已晚。

一進了公使館院子,不由分說,孫中山被擁到了底樓一間屋子。

孫中山問:“你們要幹什麼?”

杜裏等人也不理睬,雙臂抱肩守在門口。

馬格裏神氣活現地走了進來,上下打量他一眼,問:“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你是孫文,孫逸仙吧?”

孫中山直視著馬格裏,坦然答:“是的,我是孫文。你是什麼人?為什麼綁架我?”

馬格裏陰陽怪氣地笑起來:“你是過分天真呢,還是裝傻?孫文是誰?孫文在中國幹了些什麼,你不比我清楚嗎?”他把孫中山的照片拍到他麵前,說:“沒有這張照片,我怎麼認得出你?這照片是大清國駐美公使楊儒先生寄來的,你從麥謁斯地號下船的時候,我們就該把你抓起來。讓你多自由了幾天。”

孫中山問:“為什麼抓我?”

馬格裏說:“要問為什麼,恐怕先生隻能去問總理衙門了,或者刑訊室裏的法官會告訴你。”說畢哈哈大笑。

孫中山意識到處境險惡,不再與他糾纏,隻是說:“即使是拘禁我,也得讓朋友知道我的下落,好為我送些日用品啊。”他現在想到的是盡快讓康德黎知道。

馬格裏狡猾地說:“日用品?這很容易,你可以寫封信,告訴我你住哪家旅館,我派人把你的行李取來不就行了嗎?”

孫中山立刻識破了他的陰謀:“我並不住在旅店裏。”

他怕自己箱子裏的文件落入公使館人手中,會成為證據,而馬格裏千方百計想知道他下榻處,也是想得到意外收獲。

馬格裏追問:“那先生住在哪裏?”

孫中山說:“我的朋友帕特裏克·孟森博士知道我的住處,我寫封信給孟森先生,你可以代交他嗎?我想,孟森先生會把我的行李送來。”

馬格裏眨眨眼說:“可以。”他向門外的鄧廷鏗一晃頭,鄧廷鏗拿來了紙筆。

孫中山疾速寫下幾行字,是英文:“孟森先生,我已被中國公使館無理監禁,請轉告康德黎博士,把我的行李送過來。”

馬格裏抓在手裏看看,搖頭道:“我不喜歡你用監禁這個字眼。”

“你們是綁架,”孫中山說,“比監禁更卑劣。”

馬格裏說:“你重寫,隻寫把我的行李送過來,就行了。”

孫中山皺了一下眉頭,再寫一張紙:“我在中國公使館,請轉告康德黎博士,將我的行李送來。”

馬格裏說:“不能寫在中國公使館。”

孫中山質問:“不寫中國公使館,他們難道把行李送到白金漢宮去嗎?”

馬格裏獰笑著說:“你很狡猾呀,你想通過字條給你的朋友報信,讓他們來營救你,是不是?”

“你是英國人嗎?”孫中山突然問。

“當然。”馬格裏說,“我是貴族。”

孫中山:“一個英國貴族,卻不懂英國的法律,我為你感到羞恥。”

“你說什麼?”

孫中山說:“你們口口聲聲稱民主、自由,可你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綁架人,這事發生在英國領土上,你們應當感到可恥。”

馬格裏理屈詞窮,改換話題:“這是你們中國人的事,做這一切是中國公使老爺的差遣。

我是中國的雇員。對你怎麼處置,能不能讓你寫信,我都要去稟告公使先生。”他倒是把信拿走了。

夜色深沉,教堂的鍾聲不時傳來。孫中山躺在硬鋪上不能入眠。

門外傳來看守來回走動的皮靴聲,還有馬車碾過石馬路的隆隆聲,大小教堂傳來的鍾聲此起彼伏。

門外,又走來一個人,是縮著肩的鄧廷鏗。

鄧廷鏗悄聲問:“沒什麼動靜吧?”

這個中國看守是幹雜役的,他說:“可能睡著了。”

孫中山忙閉上眼,輕聲打鼾。

雜役疲乏地打了個哈欠:“這要看到什麼時候是頭啊?幹脆一刀砍了算了。”

鄧廷鏗道:“你說的輕巧!老佛爺要把孫文押回去出口惡氣呢。”

雜役說:“那就快點辦嘛。”

鄧廷鏗說:“不那麼簡單。按公法,公使館內就是中國領土了,扣留人犯,合乎情理,可若是把他解回中國,可不簡單了,弄不好英國人會說話。”

雜役說:“抓我們中國人,關他屁事?”

鄧廷鏗說:“麵子上不好看呐!好好看著,別讓他跑了,後半夜我來換你。”

鄧廷鏗走了,門外又歸於靜寂。

又過了一會兒,雜役睡著了,鼾吼如雷。

孫中山輕輕坐起,下床,走到門口,搖了一下門,牢固得很,上著鐵門栓。再走到窗前去,小窗已被幾根粗鐵條封嚴,顯然逃走無望。

孫中山幾乎一夜無眠,他思前想後,不是感到絕望,而是感到窩囊,這樣稀裏糊塗地死在海外,倒不如像陸皓東那樣慷慨悲歌,轟轟烈烈地去殉國、殉自己的理想。

寒冷的夜晚被石頭馬路上的車輪碾碎了。孫中山伏在枕上寫了一封短信。

曙光從可憐的鐵柵欄窗裏射進來。

孫中山起床洗漱。

蒼老的麵無表情的賀維太太走進來,替孫中山疊起了床上被子。

這是個可能被風吹倒的老嫗,眼睛裏閃動著幽藍的光,使人聯想到童話裏可怖的妖婆。

孫中山不能放過任何一點可能的逃生的機會。

孫中山問:“你好,夫人。”

賀維仿佛沒聽見,扭身出去。

男仆柯爾和莫乃爾拿著掃地的工具進來了,也是旁若無人的樣子,莫乃爾灑水掃地,柯爾點火生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