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森以為泰晤士報已經在趕印號外了呢,沒想到他們潑下的是一盆涼水。
康德黎說:“他們拒絕報道孫文的消息。”
孟森很感意外,兩個人正一籌莫展時,康德黎夫人領一個瘦長個子走來,她邊走邊喊:“有好消息了,地球報願意報道此事!我把記者請來了!”
瘦長個子向康德黎伸出手來,康德黎叫了聲:“天呐,你真是救星!”把他擁抱了起來。
瘦長個子說:“康德黎博士馬上口述一切,我們主編先生願意加班趕印特號新聞,報道孫文先生慘遭清使館囚禁的消息。”
康德黎問:“就在大街上采訪嗎?”
瘦長個子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卷子紙,就鋪在一個郵筒上,說:“事情緊急,隻好如此了。”
幾個人都樂了。
由於地球報的介入,孫文的事件已經是紙裏包火包不住了,終於驚動了英國首相兼外交大臣沙侯,他立即指令外交部和內政部聯係交涉。
這天上午,沙侯正在批閱文件,門鈴響過,侍從進來報告,有了消息,說外交部特派員從內政部回來了。
沙侯抬起頭來:“請他進來。”
一位大腹便便的特派員進來報告,根據首相的指示,他們委托內政部對中國公使館加以調查,證明康德黎博士、孟森博士所提供的情報是屬實的,他們確實用非法手段在倫敦拘捕了名中國人,叫孫文,這孫文是清政府通緝的革命黨。
沙侯喉嚨裏輕微微地咕嚕了一聲。
特派員問:“我們管不管,首相大人?”
沙侯文靜地扶桌而起,在紅地毯上走動著,說:“街頭綁架,這是對英國法律的蔑視和挑釁,竟企圖雇船把人質偷運出境,如果他們辦成了,這將是我們這個日不落的大英帝國的奇恥大辱。”
特派員問:“這麼說,我們要管?”
“管。”沙侯說,“叫內政部部長來,他們出麵,通過外交途徑照會清公使,他們必須按照國際慣例,迅速釋放人犯。”
特派員說:“我馬上去請內政部長。”
沙侯說:“同時命令警察局立即出動警員,布置便衣偵探不分晝夜監視清使館,防止他們把人運走。”
特派員說:“遵命,先生。”走了出去。
這一下,情況有了轉機,連孫中山在黑暗的囚室裏也看到曙光了,從大清早起,孫中山聽到了門外洶洶的喊叫聲,他努力踮起腳尖想看個究竟。
看不見什麼,他努力用耳朵分辨著,他從嘈雜的人聲中聽到了報販子尖利的嗓音:“地球報,特號,特號!看呐,清使館綁架中國知名華人孫文,企圖私運出境……”
孫文心裏忽地湧起一陣熱流。他知道,好心的柯爾、賀維太太沒有食言,他的老師康德黎、孟森已經發動起攻勢,正在全力營救他。
孫中山反倒平靜起來,坐到床上,拿起一本書看起來,這本書是一位研究農村經濟的英國學者拜爾斯著的,書名叫《英格蘭農村的解體》。他已經看了一半,他在印證自己對英國農村實地考察的印象。
麵無表情的柯爾進來了,照例把煤簍倒了,用手指指煤底下。
當他走出去後,孫中山輕車熟路地從底下翻出一張地球報號外來,看著看著,孫中山已激動得熱淚盈眶了。
此時的清公使館門前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嚇得公使館緊閉大門,公職人員都不敢露麵。
許多過路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紛紛駐足圍觀,到中午時分,公使館門前已經如同舉辦慶典一樣人聲鼎沸了。
打頭陣的是記者們,後麵是不相幹的愛管閑事的人,很多手持《地球報》的英國各界男女蜂擁而來,其中更多的擠在門口的是各報館的記者們。他們在叫嚷、詢問、拍照,出麵接待記者的鄧廷鏗無論記者怎樣質問,他就是不開口,笑嘻嘻地搖頭。
有人喊起了口號:“釋放孫逸仙!”“清公使館無恥!”“叫你們的公使出來!”
憤怒的人們把公使館門前的龍旗也扯了下來,踩到了腳下。
公使龔照瑗采用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策略,堅持閉門不出。
盡管房門深鎖,喊叫聲還是震人耳鼓,龔照瑗僵屍一樣地撅著山羊胡子坐在那裏,半閉著眼,像在參禪。
侄兒龔心湛站在陽台上,看著樓下的鄧廷鏗被記者擁來擁去的可憐相,暖帽也落在了地上,被踩扁了,一條辮子可笑地纏在脖子上……龔心湛走下陽台,看了龔照瑗一眼,說:“討厭的記者,硬是他們把咱們逼到了這步田地。”
龔照瑗終於抽泣一樣說:“英國人不像大清百姓那麼俯首帖耳呀,為今日計,你說怎麼辦?”他拍了拍桌上的一遝文件,說:“如果隻是記者鬧,我們還可以沉住氣,英國內政部、外交部插手了,我們不能裝聾作啞呀!”
“放人?”龔心湛看了叔叔一眼。
“隻好如此。”龔照瑗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沒打著狐狸惹了一身臊。”
“那總理衙門和老佛爺怪罪下來呢?”龔心湛問。
“那叫他們去問英國人好了。”龔照瑗老謀深算地說,“你我怕老佛爺,老佛爺怕洋人啊。”
龔心湛笑了起來。
囚室的門終於打開,守衛的人禮貌地說:“請,孫先生。”
孫中山立刻看見了站在遠處向他露出微笑的柯爾和賀維太太。他由衷地報以微笑,頷首致謝,然後健步下樓。
孫中山的出現,使得喧鬧的現場一下子奇靜。
孫中山站在樓梯口居高臨下俯視,隻見記者成群,偵探長率偵探們擋著往前擁的民眾,康德黎夫婦、孟森等人笑眯眯地站在前麵,內政部、外交部的官員和馬格裏、鄧廷鏗等人也等在那裏。
康德黎第一個上前與孫中山緊緊擁抱,說:“你自由了。”
外交部特派員對孫中山正式宣布:“孫文,你已獲得了完全的自由。”
馬格裏當著眾人把搜去的各種物件、便條、硬幣交還給孫中山,說:“這是你的東西。”
孫中山不屑地看了馬格裏一眼。
馬格裏像是解嘲地對外交部官員、偵探長說:“現在,我將孫逸仙交給你們。我這樣做,是為了使本使館的特別主權和外交權利均不受損失,可我現在感到很遺憾。”
孫中山環顧一下人群,用譏諷的語氣問馬格裏:“我不知道馬格裏先生是為綁架了我而遺憾,還是為不得不釋放我而遺憾呢?”
記者們哄堂大笑。
馬格裏聳聳肩,然後居然厚著臉皮向孫中山伸出手來:
“祝賀你,孫先生,你現在是自由之身了。”
孫中山又來了一次黑色幽默:“謝謝你提醒我,自由是可貴的。”
記者們對孫中山的口才、機智報以熱烈的掌聲。
麵對馬格裏伸過來僵在那裏的手,孫中山勉強與他握握手,說:“我不知馬格裏爵士的祝賀,是代表英國,還是代表清使館,還是代表你個人的良心?”
馬格裏尷尬地笑著,無言以對。
當孫中山的目光轉向鄧廷鏗時,說:“還有我的這位老鄉呢?”
鄧廷鏗迅速鑽進人群,狼狽地走了。
走出使館,走入喧鬧的人群,抬頭望著耀眼的冬日的陽光,孫中山躊躇滿誌,人山人海的場麵,令孫中山感動不已,他頻頻向人們揮手致意。
孫中山的倫敦蒙難,令清廷始料不及的是,意外地使他成為舉世聞名的革命家。孫中山隨後在布裏斯特爾出版社出版的《倫敦蒙難記》更使他名噪一時。孫中山開始相信自己的力量,堅定了天賦的使命感。在此後留居倫敦的一年裏,孫中山故意渲染自己基督教的身份,先後68次進入大英博物館,博覽群書,去過憲政俱樂部、農業館,了解體察英國社會,積蓄力量。麵對紛繁的矛盾,孫中山表現出驚人的求知欲,孫中山相信: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在倫敦居留的時間裏,孫中山所見所聞,使他增長了知識、才幹。他羨慕英國的社會進步和文明的風氣,當然也不認為英國公民已經登上了“極樂之鄉”。
梁園雖好,畢竟不是久戀之地,他時刻關心的是興中會在日本總部的活動,他的心一天也沒有離開他為之奮鬥的事業。1897年7月2日,孫中山取道加拿大去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