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在有恒路的豪宅已經不像5年前那樣地處城邊了,如今虹口一帶新建了很多房子,外國人也看中了這裏的幽靜。孫中山居然在附近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梧桐環合的宋公館。
花園洋房又經過了修葺粉刷,白圍牆內那一片如茵的翠綠草坪像塊大地毯鋪在那裏,左麵新辟出一個槌球運動場。在當時的中國,大多數人沒聽說過槌球,在他家卻是運動的長項了。
宋嘉樹是個西方化了的中國人。這並不妨礙他摯愛著他的貧窮落後的祖國。
孫中山知道,他在西方也是從苦日子裏熬出來的,因為他的中國血統,即使受到再良好的西方教育,一樣受排擠。孫中山聽他說,他在萬德畢特爾大學神學院畢業,回國到教會去布道,他受到了教會頭子林樂知的歧視。具有強烈愛國心的宋嘉樹從不受林樂知的擺布,他機智地利用自己的傳教士的身份發展自己的事業,很快在上海最大的一家麵粉廠擁有了股份,並當上了福豐麵粉廠的總經理,不久又躋身進口業,後來他幹脆辭去了傳教士的工作,在經營印刷業和工商業的同時,創辦了中華基督教青年會。他注重實業、傾向革命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早年結識了孫中山,他深深地為孫中山的“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大誌所激勵。
每當孫中山到來,總是做徹夜竟夕之談,他有經濟實力,他成了孫中山在財力上的最大資助者。
這次孫中山來找宋嘉樹,宋嘉樹知道,又是要錢。他並不反感,要錢,不是證明又要舉事了嗎?
他們坐在寬敞得像籃球場的大客廳裏,聽著輕音樂在交談。
身材粗壯的宋嘉樹表麵看像個粗人,你隻有與他交往,才體會得到他的文化素養和人格的力量。
孫中山告訴宋嘉樹,現在策劃起義正是時機,八國聯軍攻北京,西太後利用義和團,現在又反過來把李鴻章啟用為直隸總督,看來是讓李鴻章收拾殘局,最終還是向列強屈服。
宋嘉樹問:“你打算在哪動手?”
孫中山說:“還是在南麵,譬如惠州。”
宋嘉樹說:“要我出什麼力,說話。”
孫中山衝他笑笑,用兩個手指頭作了個撚票子的動作。
“又是要錢。”宋嘉樹說,“跟著你革命,非傾家蕩產不可,聽說你大哥都快破產了?”
孫中山點點頭,說:“將來建立了共和國,加倍補償你就是了。”
宋嘉樹笑道:“我不聽你許願,自從上了你的賊船以後,就沒做什麼美夢。”
孫中山說:“哎,你現在後悔也來得及呀。”
宋嘉樹說:“可我走火入魔了,下不了你的賊船了!”說畢哈哈大笑。
這時他漂亮的妻子倪桂珍端來了香蕉和菠蘿,說:“吃吧,都是孫先生愛吃的水果。”
孫中山吃著香蕉,說:“我是嗜水果如命的人。”
宋嘉樹說:“若是水果與革命比呢?”
孫中山說:“這怎麼能類比!”
宋嘉樹站了起來:“我手頭沒有多少現款,最近生意又不大好,我得出去籌措一下,你到底要多少?”
孫中山說:“這話問的,那不是越多越好嗎?宮崎滔天已經委托中村訂好了一批槍支,錢到了才可以提貨。鄭士良已經拉起了隊伍,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一想到這東風是錢,心裏就不是滋味,革命和錢似乎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宋嘉樹說:“你等我好消息吧。”
陽光暖洋洋地從濃密的香樟樹冠射下來,孫中山坐在大陽傘下在看書,看得專心致誌。
7歲的宋慶齡背著書包從外麵回來,當她跑進花園時,發現了孫中山,就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宋慶齡先是不經意地打量了孫中山一眼,若有所思地歪頭思索一下,飛快地向屋子裏跑去,孫中山望著她的背影,有幾分奇怪。
少頃,宋慶齡拿著一本書又跑了出來,當她來到孫中山身後時,故意把那本書背到身後去,趴在白色的長椅上,說:“我知道你是誰!”
孫中山放下書,笑眯眯地打量著這個漂亮的有著象牙色皮膚的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說:“我也知道你是誰。”
“你猜。”宋慶齡說。
“你叫宋靄齡,對不對?”孫中山故意猜錯。
“錯了,”宋慶齡說,“她在馬克諦耶女子學校寄讀,不到禮拜六不回來。”
孫中山說:“那你是宋美齡了?”
宋慶齡天真地格格地樂起來:“她才3歲。”
孫中山:“那我猜不著了。”
宋慶齡顯得有幾分失落又有幾分激動:“你怎麼偏偏不知道我?而我,是我們家裏最優秀的!”言語之中充滿了自信,這令孫中山很驚奇。
“嗬,不得了,”孫中山逗她說,“請問,你這位最優秀的女孩叫什麼呀?”
“我是宋慶齡啊。教名羅莎蒙德。”宋慶齡閃動著一雙大而黑的水汪汪的眸子。
“那我們認識了。”孫中山伸出手去,同她握了握,反問:“你不是說認識我嗎?”
宋慶齡說:“當然。”
孫中山問:“我是誰?”
宋慶齡說:“你是一個逃犯,對吧?”
孫中山笑道:“我怎麼是逃犯?”
宋慶齡這才從身後拿出一本書來,正是孫中山自己撰寫的《倫敦蒙難記》,扉頁上就有孫中山的照片,這是由日文譯本轉譯過來的。
宋慶齡問:“叫我說對了吧?”
孫中山說:“說對了。”
宋慶齡說:“這本書到處都有賣的,上麵有你的照片,你不怕人抓嗎?怎麼敢回中國來?”
“我是中國人啊。”孫中山說。
宋慶齡說:“不過,在我們家你不用怕,你是我們全家崇拜的大英雄。”
“是嗎?你也崇拜我?”孫中山問,“我今天可沒帶巧克力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