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衛說:“我正要去打聽你的下落,設法營救你呢。你是怎麼放出來的?”
“不放我行嗎?”陳璧君有幾分誇口地說,“沒證據呀!你們準會說,捐款箱不是證據嗎?
可那是空的呀。我告訴他們,我撿了個空箱子,犯什麼法?他們乖乖地把我放了。”
“聰明。”汪精衛問,“你怎麼知道上這來找我呢?這有點不可思議。”
“我見我媽來過這裏,”陳璧君說,“我知道我媽是同盟會員。”
孫中山問:“你媽叫什麼?”
“衛月朗啊!”陳璧君朗聲答。
“怪不得,原來是一家人。”孫中山對汪精衛說,她媽媽是南洋支部的,是一個十分能幹的女會員,看來女兒身上有母親的遺風。
熱帶的夕陽像一團火浸在碧沉沉的海水中,海也燃燒起來了。沒有風,沒有浪,棕櫚樹和魚尾葵夾岸的濱海路上走來汪精衛和陳璧君。
陳璧君穿得很時髦,卻帶著中學生的天真。
汪精衛卻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走走停停。
陳璧君問:“怎麼又不走了?快走呀!”
汪精衛一本正經地說:“你不會騙我吧?大人們有很多正事……”“又是大人!”陳璧君說,“孫先生不是答應我加入同盟會了嗎?我也是大人。”
“你不說謊?”汪精衛疑惑地望著一臉小狡猾的陳璧君。
陳璧君說:“我從沒說過謊。”
汪精衛說:“德國哲學家尼采說過,從來沒有說過謊的人,也不知道真實是什麼。”
陳璧君格格地樂起來,她倒著走在鬆軟的沙灘上,說:“如果世上的真話比謊言要傷害人,那謊言也挺可愛的。”
汪精衛樂了:“這是哪個哲學大師說的?”
“我自己。”陳璧君十分得意。
“你行啊。”汪精衛由衷地說,“你說話挺富於哲理性呢。”
走過一段金黃的沙灘,汪精衛又站住了:“還沒到嗎?”
“快了,先歇會兒吧。”陳璧君索性坐了下去,甩掉了鞋子,把金黃的熱沙一把把抓起來蓋在光潔的大腿上。她眯起眼來,麵對夕陽的黃暈,還有無垠的沙灘,她說:“一片金黃,你看,眼前這黃色的、暖融融的世界,像不像凡高晚期的作品?”
“你胡謅八扯些什麼呀!”汪精衛說,“你到底有沒有正事呀!”
陳璧君仍然很投入地眯著眼看海,海、天、沙灘金燦燦一片。她說:“你知道凡高後來的作品為什麼全是黃顏色為主導嗎?你看過他的代表作《向日葵》嗎?”
汪精衛敷衍地說:“見過。不過是複製品。”
“在荷蘭嗎?”陳璧君有幾分炫耀地告訴汪精衛,他所以願意使用黃顏色,那是因為凡高患有先天性精神分裂症。那時候,還沒有研究出什麼好藥品,醫生就大量地給凡高服用洋地黃,凡高又是個酒鬼,酒精能加速洋地黃的吸收,於是導致中毒。中毒的症狀是奇特的黃視症,看什麼東西都是金黃的……汪精衛竟聽得入了神,問:“你從哪兒得來的這些奇談怪論?”“那你就別管了。”陳璧君說完又站起來走。
汪精衛問:“還有多遠啊?”望望遠處,越走越荒涼,已經少有行人了。
陳璧君說:“你心不誠,心誠才行。”
汪精衛說:“看來,我上你這小丫頭的當了。”
“那你回去呀。”她說著調皮地笑。
汪精衛歎口氣,說與其說回去,不如走到底,也許有一絲希望,這希望就是掛在牛角前麵的那一束青草。
陳璧君格格地樂著,說:“我就是那一束青草。”說完,在沙灘上瘋跑起來,汪精衛搖搖頭。原來陳璧君對他說,在海邊大樹下埋藏著一個金製的同心結,重得很。汪精衛籌款心切,才鬼使神差地跟來了。
總算見到那棵巨大的棕櫚樹,汪精衛半信半疑地看著她變戲法。
紫色的暮靄已經沉沉墜入大海,天與海之間變成渾渾沌沌一片。
陳璧君像是玩遊戲一樣在棕櫚樹下用雙手掏著沙子,已經掏了很大一個沙坑。汪精衛也直在掏,但他已經泄氣了。
汪精衛甚至有幾分生氣:“你小小年紀,不該弄這樣的惡作劇捉弄人,我太傻了。”
陳璧君說:“不是太傻,是想錢想得太心切了!”
汪精衛說:“我承認。不然也不會上你的當。我是夠蠢的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天方夜譚?大海邊的棕櫚樹下怎麼會埋著值錢的寶貝?”
陳璧君見他已經徹底失望了,趁他不注意,從懷裏掏出一個什麼東西,飛快地塞到沙坑底部,然後故意驚叫:“呀!我看見紅光了,大概寶物快出現了。”
汪精衛卻不再關心,他冷冷地說:“別鬧了,我不怪你,我們趕快回去吧。”
“找到了,找到了!”陳璧君突然尖叫起來,汪精衛蹲下身來,果真見她手裏抓著個金燦燦的東西。
“快給我看看。”汪精衛說。
陳璧君抖淨沙子,把那物件放到他手心上,果然是一個很大的金製同心結。
汪精衛下意識地在手裏掂了掂,說:“有300克,夠重的了。”
“你這人見錢眼開,光知道掂金子的分量,你也不看看挖出來的是個什麼。”
汪精衛會看不出是個同心結嗎?他故意說:“反正是金子的就行,金子就能換錢。”
陳璧君一把奪回,愛不釋手地說:“這是一個同心結,知道嗎?”
“同心結是什麼?”汪精衛故意裝傻。
“你真的不知道啊,還是裝的?”陳璧君說,“同心結是兩顆心連在一起,這意思你懂吧?”
“不懂。”汪精衛說,“謝謝你,這一塊金子至少能換10條槍。”
“又是槍。”陳璧君說,“這同心結可不是給你來換槍的。”
“那你帶我跑這麼遠來幹什麼?”汪精衛說。
陳璧君說:“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一顆星星從天上落下來,紮進了大樹底下的沙灘裏,夢中的白胡子老人告訴我,誰與我一起挖到這個寶貝,我就跟他一起走。”
汪精衛問:“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隻好如此。”她說。
“你真會編故事呀。”汪精衛戳穿她說,“你的小把戲差遠了。你說吧,你想怎麼著,你直說,不要來小狡猾。”
“誰小狡猾了?”陳璧君說,“我跟你一起走,去當革命黨。”
汪精衛說:“不行,你太小,再過3年,你18歲的時候再說。”
“花木蘭還不到15歲就替父從軍了呢。”陳璧君說。
汪精衛說:“天黑了,往回走吧。”
“我不,你不答應我就不走。”陳璧君坐在那裏耍賴。
汪精衛說:“你實在要當革命軍,也容易,跟你媽媽一起幹不就得了?”
“跟她幹沒意思,”陳璧君說,“我就跟你走。”
汪精衛說:“你這小丫頭真難纏,你不走,我可走了!”
他向前走了幾步,陳璧君根本沒有動的意思,汪精衛一籌莫展,站在那裏想了想,突然“啊呀”一聲大叫,拔腿就跑。
這可嚇壞了陳璧君,她猛地跳起來,也顧不上回頭看,沒命地追了過去。
跑著跑著,汪精衛聽不到後麵的腳步聲了,回頭一看,陳璧君癱倒在了沙灘上。
汪精衛急忙走過去,俯下身去看,隻見陳璧君雙眼緊閉,一臉冷汗,已經昏厥過去。
汪精衛急忙掐她的人中,等她透過一口氣來,才背起她一步步往前走。
這時的陳璧君已在他背上醒過來了,睜開眼,隻聽汪精衛一邊走一邊自己叨咕:“堅持下,小妹妹,就快到了……”
當汪精衛側過頭來看她時,她又故意地閉上了眼睛,頭隨意搖來擺去了。她要慢慢品味這偶然得來的、可能稍縱即逝的幸福。真沒辦法,她簡直是在看了汪精衛第一眼時,少女的心就被他俘虜過去了,盡管此前她見了男人就本能地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