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散布著硝煙氣息,炮台下麵的灌木叢中丟棄著敵人的屍體,敵人的反撲又一次被打退下去。
孫中山等人利用炮戰間歇時間召集會議,大家邊吃飯邊談。
黃明堂認為,山上大炮雖然多,能發射的沒有幾門,炮彈又不充足,槍也隻有七八十支,他擔心難以持久,他的意思,孫先生應該馬上回河內去,籌款購買軍火是第一位的。軍火到,他們就可以大舉進攻了。
孫中山說:“叫胡漢民下去吧。我已經十多年沒揚眉吐氣地踏上祖國的土地了,我現在腳踏鎮南關的山坡,真舍不得下去。別人下去也一樣。”
胡漢民反對,調動總機關的人,聯絡工作,非孫中山不行。他不隻是一個戰士。
黃興也甕聲甕氣地說:“如果孫中山隻是一個兵,我未見得要你,你都41歲了,你老了一點。”
孫中山這才不說什麼了。
這時尹氏姑侄押著一個打柴的女人上來,尹銳誌說:“抓住一個清兵的奸細。”
那包頭帕的女人說:“老總,我可不是奸細呀,是他們逼我來送信的。”
黃興問:“什麼信,拿來!”
女樵夫從腰帶裏拿出一封信來,交到黃興手上,黃興看過又遞給了孫中山。原來是陸榮廷寫來的求和信。
孫中山看過,說:“陸榮廷損兵折將,4個炮台丟失了3個,支持不住了。”
黃興說:“會不會是緩兵之計?”
胡漢民說:“他本來就是同盟會員,也許是出於真心,不妨去談談。”
黃興道:“他這人醉心名利,不知殺害了多少同盟會的兄弟,我看不會是真心。”
孫中山說:“做兩種打算,談可以談,不能放鬆警惕。”
這時馬湘帶一個民夫打扮的人上來了,黃興馬上起立:“總機關來人了。”
孫中山也迎了過去。
來人原來是黃扶庸,女扮男裝,她一麵擦汗一麵報信說:“不好了,大宗的糧食、槍支、彈藥全叫法國軍隊扣了,扣在了文登,我們去交涉,他們根本不理我們。”
孫中山的臉色驟變,拳頭握得緊緊的。
黃興對黃明堂說:“這情況不要對弟兄們說,我們會有辦法的。不要影響士氣。”
孫中山斷然決定,自己馬上下山,回河內,如果槍械運不上來,義軍必然受挫。他轉身叫:“黃都督!”
黃明堂應聲立正站在孫中山麵前。
孫中山注視他好一會兒,替他正了正風紀扣,然後說:“你給我堅守5天,5天,能辦到嗎?”
黃明堂說:“少一天,我黃明堂提頭來見。”
“好,”孫中山的大手重重地在他肩頭上壓了壓,仿佛要試試他的承受力,“5天後,物資一到,馬上進取龍州。我走後,立即與陸榮廷談判。”
“是!”黃明堂再次敬禮。
孫中山下山了,心裏卻是個未知數,他害怕又一次功敗垂成。
果然,厄運正等待著他。
孫中山回到河內,立即去拜訪一位法國銀行家,希望貸款購買軍火,對方堅持要等義軍攻下龍州後才肯給錢。這當然是托詞。
孫中山一連幾個晝夜沒有睡覺,四處奔波。
黃明堂和他的勇士們沒有食言,不但堅守了鎮南關炮台5天,而且在彈盡援絕的條件下又死守了兩天,到了12月9日,清將龍濟光、丁槐幾路援軍到達鎮南關,寡不敵眾,黃明堂知道孫中山的總部已無力回天時,才帶部下退過邊境,在越南的燕子山暫時落腳。
孫中山對起義機關的人說,義軍占領並堅守3個炮台7天之久,大大地震撼了滿清朝廷,這是了不起的勝利。
但他的心裏卻感到別扭,情緒低落,他又不願意自己把消極情緒傳染給別人,就假稱患了重感冒,一個人躲在屋子裏,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好像在思索什麼。
門外,尹維俊在泥爐子上煮湯藥。
馬湘坐在門檻上,不是在警衛,而是專司擋駕之責。
胡漢民輕輕走來,手裏拿著一遝文件。
馬湘擺了擺手,不讓他進去。
胡漢民說:“他心情還是不好?”
馬湘點點頭,說:“他什麼人都不見。他說,他靜靜地一個人呆幾天就都過去了。”
胡漢民歎口氣,走到尹維俊跟前,盤腿坐地,馬湘也湊過來。
尹維俊扇著爐火問:“你們都怕孫先生嗎?”
胡漢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隻回答,怕不怕吧?”
馬湘說:“我看都怕。”
“那為什麼有不怕的呢?”尹維俊問。
“誰不怕?”胡漢民問。
“不是有人公布他的幾大罪狀,要把他從總理的位置上趕下去嗎?”她說。
“這,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的。”胡漢民說,“好人怕他,是因為他出以公心,能看破你的私心。壞人反對他,也是怕他,因為他的眼裏揉不下沙子。”
“我懂了。”尹維俊說。
這時,一個帶著從人、西裝筆挺的中年人走來了,胡漢民站起身:“你是……”
來人摘去了墨鏡,胡漢民高興了:“是你呀,耀如,早盼你了。”
宋嘉樹說:“一接到你的信,我就買船票,趕上台風誤了幾天船期。”
胡漢民小聲叮囑:“你不能說是我寫信召你來的。”
“我知道。”宋嘉樹說,“他在嗎?我進去看看孫先生。”
馬湘說:“哎,不行,我得去問問先生,他什麼人都不見。”
胡漢民說:“你放宋先生進去吧。若是孫先生為此發了脾氣,我承擔。”
馬湘隻好放行。
幾個人注視著宋嘉樹推門走了進去,隨即聽到了孫中山爽朗的笑聲:“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10級台風啊!”這是宋嘉樹的回答,接著二人又是一陣大笑,隨後是孫中山向外吩咐:
“上茶,上最好的,西湖龍井!”
尹維俊吐吐舌頭:“宋先生和孫先生最對脾氣了,幾天沒聽到孫先生的笑聲了,真抵得上靈丹妙藥了!”
姑姑捅了她一下,“快進去吧,嘮叨什麼!”
孫中山與老友談笑風生的情景讓尹維俊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尹維俊進來時說:“先生,沒有西湖龍井,隻有花茶末子。”
孫中山問:“我的龍井呢?是不是都叫你們偷著喝了?”
“真小氣。”尹維俊說,“幾個月了,我從沒見你有過什麼西湖龍井,茶葉末子還是叫我們省著點泡呢。”
“揭我老底呀!”孫中山開心地笑起來。
宋嘉樹從皮箱裏拿出一個精致的茶葉桶說:“泡上吧,西湖龍井在這裏。”
孫中山說:“我說的就是泡他的西湖龍井啊!”
幾個人又笑。
尹維俊出去後,孫中山問:“你又一次跑河內來幹什麼來了?”
宋嘉樹煞有介事地說:“我在上海家中悶坐,忽然心血來潮,覺得你心裏怪悶的,你這時候一定想我了,我就立刻買票。”
話是用玩笑的口吻說出來的,其中的相知默契的程度讓孫中山感動,他說:“你一來,真像一陣台風,把我的病全吹跑了。”他誇張地用力拍了拍胸膛,問:“有什麼新聞?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