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1 / 3)

孫中山是大久保百人町梅屋莊吉家的常客,連他家養的那條板凳狗都認得他,一見他來,非但不咬,反而晃著尾巴身前身後轉。

宋慶齡也見過梅屋先生和德子多次,登門拜訪是第一次。梅屋家的房子很大,很闊綽,是典型的日式的木質古典建築,巨大的屋頂,精雕細刻的門窗,四麵有回廊,門前有一對石製的門燈,很像神社的燈。

今天是梅屋莊吉的生日,孫中山早在半月前就標記在寫字台底下了,再三告訴宋慶齡提示他。

宋慶齡知道他們友善,卻沒想到對日本友人的生日如此重視。孫中山說,梅屋莊吉不是一般人,他為朋友是可以犧牲一切的,他為中國的革命盡了力,也吃盡了苦頭。

由於梅屋莊吉參與、支持孫中山廣州和惠州起義,被他一個忘恩負義的朋友加藤忠式向廣州的巡撫衙門告了密,梅屋的弟子江火田慎一十分氣憤,拿了一把獵槍去找加藤醫生決鬥,當場打死了他,然後到官府去自首入了獄。梅屋感念弟子的忠勇,特地把江火田的妻子兒女接到自己家來供養,一直到現在。

宋慶齡感動地說:“孫先生有這麼多貴人朋友,這是為什麼?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想,先生是他們同一類的人。”

孫中山微微地笑了。

梅屋家的小板凳狗躥上來咬著孫中山的褲腳撒歡。

宋慶齡衝著屋子望望,靜悄悄的,廊下也沒有幾雙鞋,不像有客人來,也沒有舉辦慶典的跡象,捧著鮮花的宋慶齡大聲說:“梅屋先生在嗎?生日快樂!”

梅屋的女兒千勢子剛剛5歲,伶牙俐齒,聞聲跑出來歡快地叫:“孫叔叔,宋阿姨……”

梅屋夫人碎步疾出,她拍了千勢子一下:“怎麼亂叫?孫叔叔怎麼能和宋阿姨是同輩呢?”

“那……平時不都這麼叫嗎?”千勢子有些不服。

梅屋夫人說:“也是,那是分別叫的,到了一起,可就差了輩了。”

孫中山和宋慶齡都樂,孫中山說:“各論各的吧,或者說,你想叫什麼就叫什麼。”

眾人向屋子裏走,千勢子說:“大家來給爸爸過生日了——我說會有人來嘛!”

梅屋莊吉從裏麵迎出來,說:“不敢當。”

孫中山問:“怎麼,客人都沒到?”

梅屋夫人說:“他今年心情不好,誰都沒有告訴,也不想過生日,先生記性真好,你倒沒有忘記。”

孫中山坐下後,說:“那都是我的罪過,我讓梅屋先生破產了。”

“不能這麼說,”梅屋莊吉說,“還是我經營的不好,不說這些了,我們說點愉快的吧。”

孫中山把千勢子摟在懷中,說:“聽說千勢子的歌唱得非常好,能不能一展歌喉啊?”

“那我要宋阿姨彈鋼琴伴奏。”千勢子說。

孫中山看了一眼宋慶齡,宋慶齡在掌聲中向鋼琴走去,梅屋夫人已經替她擺好了琴凳,打開了鋼琴蓋。

宋慶齡坐下,扭頭問:“唱什麼?千勢子?”

千勢子說:“唱’我們都是上帝的孩子‘吧。”

宋慶齡輕舒玉指,在琴鍵上滑翔著,優美的琴聲頓時在房中彌漫開來,千勢子童聲童氣的歌聲令在場的人都陶醉了。

梅屋夫人德子下廚房去了,孫中山被梅屋莊吉拉到書房裏。

孫中山與梅屋莊吉品茶聊天。隔壁傳來歌聲、琴聲。

梅屋莊吉說,日本政府強迫袁世凱簽定“二十一條”,正直的日本人都感到羞辱。

孫中山打了個比方:日本民族和中華民族是同宗同種,日本政府這麼幹,太不像樣子。好比是弟弟幫助強盜搶劫哥哥家。

梅屋莊吉說:“比喻得生動。”

孫中山說:“當然了,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

“我明白。”梅屋莊吉理解,袁世凱就是孫先生所說的家賊。

這時,千勢子牽著廖仲愷、陳其美的手進來了。

孫中山很高興:“你們也是來祝賀生日的?”

兩個人都很尷尬,陳其美說:“我不知道。”

廖仲愷轉身要出去買一束鮮花來,補上一份禮。

梅屋莊吉拉住他說:“不必拘形式了,我本來無意過生日的。既然來了,就一起喝幾杯清酒。”

兩個人落座了,卻有點坐不住的樣子。

孫中山發覺了:“有公事,是不是?”

廖仲愷說:“不好意思。”

孫中山說:“都追到這兒來辦公了,還說什麼不好意思,說吧。”陳其美說,任命周應時為江蘇革命軍司令官的委任狀發下去了,他們商量,福州那裏,是不是要任黃國華為司令,沈國英可以為泉州司令,江濤為興化司令。

孫中山點點頭:“這是前天同居正一起商議的,都照發就是了。”

廖仲愷說:“經費還是困難,我這個財務部長不好當,是不是再發幾種革命債券?”

孫中山說:“要慎重,從前我發給華僑的債券,至今沒兌現,幸好我當臨時總統時沒都找上門來,否則我會十分難堪的。”

宋慶齡進來說:“怎麼,在人家生日宴會上談起了工作?生魚片擺上來了,吃不吃呀?”

孫中山起身說:“走,吃生魚片去。”

孫中山不在書房,桌上散亂地堆著翻開的書,沒有寫完的文章、懷表和文具。

宋慶齡小心地收拾著,她每拿起一樣東西,總是在擦過桌麵後,又把書本照原樣放好,哪怕是一本放倒了的書,她絕不正過來。

她發現孫中山的錢夾放在桌角,這是她從前見過的錢包。她拿起錢包想擦下麵的桌麵,當啷一聲,一塊光亮的金幣掉了出來。

她再看看錢包裏,依然嵌著她7歲那年與孫中山在故居花園裏的合影,兩個人歡快地笑著,把手拍到了一起,孫中山像一個大孩子。

宋慶齡不禁心潮起伏,手裏握著那枚金幣久久不能平靜。

廊下傳來腳步聲,孫中山與廖仲愷、陳其美、居正幾個人來了。

孫中山一眼發現宋慶齡手裏正拿著那枚金幣,見他們進來,她正慌亂地往錢夾裏塞,沒塞進去,金幣反而掉在了桌上。她看了孫中山一眼,大為不好意思。

陳其美開玩笑地說:“怎麼,宋秘書掏咱們總理的錢包呀!”

孫中山拾起這枚金幣,用手一彈,金幣在桌上嚶嚶地轉,他手一拍,扣在手心裏,複又拿起,說:“你們知道這枚金幣的來曆嗎?宋慶齡是這枚金幣的主人。”

廖仲愷問:“有故事嗎?”

“有故事。”孫中山笑笑,“沏點好茶。”

“別說了。”宋慶齡一邊倒茶一邊說。

孫中山說:“那是1900年的事了,我偷著回了一次上海,住在她家,那年她隻有7歲,她聽說她父親在為革命募捐,就拿出了這一枚金幣支持我革命,我想,這是她準備去吃大閘蟹的壓歲錢。”

陳其美和廖仲愷都笑了起來。

宋慶齡說:“那倒不是,那是爸爸給我的紀念幣。”

孫中山說:“是啊,我怎麼好意思花一個7歲孩子的壓歲錢呢?”多少年來,這一個金幣,是對他的鬥誌的一種鼓勵,他把它帶在身上,快15個年頭了,他從沒舍得花它,就是被憋得走投無路時也沒動過這念頭。那一回,他在澳門雇船回香縣,因為要賒賬,叫老船工趕下了船,那一次,他有點動搖了,可依然沒舍得動用這一塊金幣。

廖仲愷對宋慶齡說:“你多幸福啊。將來革命成功了,我敢打賭,這塊金幣將進入革命博物館。”

陳其美沒有出聲,他的目光在孫中山、宋慶齡的臉上掃來掃去,似乎想要發現點什麼。

宋慶齡的表情很複雜,內心更是怦然心動,她的感動是難以言表的。也許是為了掩飾自己,她悄悄地走了出去。

敏感的陳其美透過微妙的細枝末節發現了潛藏在孫中山和宋慶齡心靈深處的那股湧動的泉水,當然是愛泉。

他把他的想法告訴了廖仲愷,廖仲愷是個本分人,嚇了一跳,但馬上為孫中山辯護,認為陳其美是神經錯亂。

陳其美笑他是木頭腦袋,他說他是看不錯的。也許,此時那掩埋在地下的愛泉還沒有噴發,孫中山也好,宋慶齡也好,都還沒有意識到愛泉的存在,但當它噴湧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有辦法自製。

聽他說得玄而又玄,廖仲愷叫他不要杞人憂天。但陳其美說,必須封死這股泉水,防患於未然。一旦發生了這樣的事,後果是什麼,他們都能想見。

陳其美說他們都不好出麵,更不好在領袖麵前去提醒,惟一能控製這場感情危機的主動權在宋慶齡手上。

於是陳其美讓廖仲愷去說服他的何大腳出馬,暗下針砭。

廖仲愷先時一百個拒絕,一來可能冒無事生非的罵名,二來效果不見得會好,況且在這些事上,廖仲愷也做不了大腳婆娘的主。

陳其美見說不動他,便以組織的名義來要他去執行了。廖仲愷隻好勉為其難,硬著頭皮去運動自己的老婆。

何香凝一聽晚飯後先生要和她去散步,她不認識似地看了他幾眼:“你什麼時候時髦起來了,學會浪漫了?”

廖仲愷笑而不答。何香凝就猜到他準是有事求自己,故意隱而不發,且看他玩什麼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