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說:“開走10分鍾了。”孫中山心裏一陣發涼。
孫中山又問:“下一趟幾點鍾?”
“20分鍾以後。”站務員答。
孫中山又跑出來,奔到擁擠的售票口去買票。
火車上很擁擠,多數人是到橫濱去趕船的。孫中山好歹找個座位。
火車沿著曲折的海岸線在隆隆行駛,震耳的隆隆聲讓他心煩。
孫中山坐在普通車廂裏,心急如焚,惟恐火車跑得太慢,不時地看表。趕到橫濱碼頭時,他問了問,開往中國的船還沒有啟錨,他鬆了口氣。
東京丸號輪船正在上客,碼頭上人聲鼎沸。
孫中山在上船的人群中逐個地尋找、查看,沒有宋慶齡的影子。
他與剪票的人連比畫帶說地通融了好半天,人家才側了一下身,讓他過去。
孫中山跑步上船。
上了東京丸,隻見甲板、過道上人頭攢動,說哪國話的都有。
孫中山從頭等艙看起,挨個敲門、道歉、彎腰,一直查到瓢形底的統艙,他終於徹底失望了,沒有宋慶齡的影子。失望的同時,一絲希望從心底冉冉升起,也許宋慶齡改變主意又不想走了?或者壓根就沒有上船?
汽笛粗獷而單調地響著,船要起錨了。
孫中山懶洋洋地走上岸,船立時撤了跳板移動了。
孫中山有說不出的懊惱和失望。他在碼頭上站了好一會兒,心裏空落落的,會是什麼原因呢?
他也想到了可能由於少女的情愫引發的行動,但是她寫日記傾訴對自己的愛慕之情的事,孫中山並沒有表示自己知道,也沒有讓她丟麵子呀。
但過了一會兒,他猛然想到了眼鏡的事。自己不慎把眼鏡忘記在宋慶齡的日記本上,這不是證明自己偷窺了少女的心嗎?那麼,你並沒有表示任何反應,是不是她那矜持的自尊受到了毀傷了呢?
對的,是這樣,這是她不告而辭的原因。這個傻丫頭,你哪裏知道,不對你表白半點感情,那是因為這不合適,那會毀了你呀!即使我孫中山有些念頭,我也會把它悶死在厚土中,不會讓它發芽。
不管怎樣,孫中山感到對不住宋慶齡,客觀上還是傷害了她。孫中山真感到很為難。倘若她從此不再回來,自己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多麼希望她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啊!
他信步向海濱走去。
像孫中山的心情一樣,大海頗不安靜,鼓蕩著,咆哮著,吐著雪白的泡沫,海天之間充滿了喧囂之聲。
孫中山惆悵滿懷,漫無目的地沿著礁石嶙峋的海岸線走來,撲到礁岸上摔碎的浪花不時地濺到他臉上來,他也渾然不覺。
他站到了一塊伸向大海的巨大礁石上。他凝望著開了鍋一樣的大海。
忽然,在他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個人坐在礁石上,離孫中山有100米左右,身旁放著行李箱。
孫中山欣喜若狂,不顧腳下的礁石上布滿尖利的海蠣子皮和青苔,他跌跌絆絆地向那裏奔去。他越跑越近,終於看清,那正是宋慶齡。
宋慶齡發現了向她奔跑而來的孫中山。
她呆愣愣地看著他奔跑的身影,忽然心裏陣陣熱浪翻滾,她也迎著孫中山跑起來。
兩個人相向跑著,跑著,這一瞬間肯定是忘我的、非理念的衝動。在相距四五米的地方,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站定了。兩雙眼睛凝視著……忽然,宋慶齡撐不住了,叫了聲:“孫叔叔,”飛快地奔過去,抱住孫中山的胳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孫中山心裏也很不好受,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說:“不要哭,不要哭。”
宋慶齡漸漸止住了哭,抬起頭來,她的眼睛紅紅的。
“你一直在哭?”孫中山把手絹遞給她,說,“看,眼睛都哭腫了。咱們的慶齡可是個堅強的女孩子,怎麼會用眼淚來抗爭呢?”
宋慶齡揩了揩眼淚說:“我叫你笑話了。”
孫中山說:“叫我笑話沒關係,別叫他們看見你流眼淚就行了。”孫中山所說的“他們”本來是個泛指概念,宋慶齡聽了卻有具體目標,他們不是陳其美那些人嗎?他們像舉著高壓水龍的防火警察,無情地向她噴射冰冷的激流,想撲滅她心上的那團火。
她與他們是誓不兩立的,她的眼淚當然不會讓他們看到。孫中山不也這樣勸慰她了嗎?這證明他心裏有我,隻有他,有別於“他們”,是信賴自己、也值得自己信賴的。這麼想了,她心裏痛快多了。
宋慶齡說:“我以為……我再也看不見你了呢。”
“傻瓜!”孫中山說,“我方才上船上去找了一圈,沒找見,我心裏有底,我覺得我一定能見到你,你不會這麼不辭而別,我沒有得罪你呀!”
宋慶齡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想到你會從東京跑到橫濱來追我,我……知足了。”
這句話孫中山聽得再明白不過了。“知足了”是何所指?當然是說,她的一片心沒有枉費,她把孫中山視為相知。
孫中山不敢接這個話茬,停了一下,孫中山問:“來,坐下,咱們談談。好好的,你為什麼突然要走呢?”
“家裏……父親病了。”她支吾地說。
孫中山說:“你編謊的本領不行。你父親是我的至交,他有病,你會第一個跟我說,我會痛痛快快地放你回上海,你有必要不告而辭嗎?”
宋慶齡不再出聲了,兩個人都望著起伏喧鬧的大海出神。
孫中山說:“如果是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盡管說,不能一走了事。”
宋慶齡依然不語,沉了好一會兒,她突然鼓起勇氣說:“其實,你能猜到我為什麼走。”
孫中山說:“天地良心,我真的蒙在鼓裏。”他其實早猜到了,隻是不便挑明。
宋慶齡說:“你也說謊?”
“是嗎?”孫中山問,“我怎麼撒謊了?”
“你看了我的日記,你為什麼不說?”她紅著臉問。
孫中山問:“我看了你的日記,已是不該,我再說出來,那不是叫你難堪嗎?”
宋慶齡索性挑明了問:“你看了我的日記,你笑話我了嗎?”
孫中山說:“不。我沒有權利接受你那純潔的、聖潔的感情,我是一個年近半百的人,是個有妻室的人,我隻能用裝聾作啞來慢慢熄滅你這不該燃起的火。如果你今天不提起來,我會永生永世緘默不說的。”
宋慶齡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走嗎?我是為了先生。為了先生的名節。”
孫中山十分驚異:“這我可就不明白了,這與我的名節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