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2 / 3)

袁世凱從裏麵踱出來。

楊度說:“參政院已將曆次請願人數彙總報到了總統府秘書處,共83件,3500多人簽名。”他誇耀地指了指文案。

袁克定說:“連人力車夫的代表、乞丐代表都簽字了,民意不可違呀,全國上下都擁戴你登基做皇帝呢。”

袁世凱躊躇滿誌地炫耀,最有力的是日本首相大隈昨天的公開談話,連他也聲稱,中國目前的國情、民情不適合實行共和。

楊度勸他不要再猶豫了。

袁世凱說:“我怕帝製對子孫不利。”

朱啟鈐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考慮百年以後的事呢?何況克定是個操守、學識都出類拔萃的人呢。”

袁世凱說:“那就提交國民會議事務局,交國民代表投票吧。要有把握才行,別弄巧成拙。”

袁克定說:“那不是在我們手裏嗎?”

袁世凱還有一個擔心:“北洋軍人會不會出來反對?”

袁克定說:“不會,北洋各將領,哪個不是父親提拔栽培的?攀龍附鳳還來不及,會不識趣地反對嗎?”

楊度說:“克定兄說得不錯。”

這時門上有人報:“受命去四川履任的四川督軍陳宦來辭行。”

袁世凱吩咐:“讓他進來。”

朱啟鈐說:“陳宦不是北洋將領嗎?何不試他一試?”

袁世凱沒作聲,陳宦進來,說:“我是來向總統辭行的。”

袁世凱問:“外間輿論鼎沸,都勸我登基,我是不想複辟的,你以為如何呀?”

陳宦立即趴在地上連磕了9個頭,又爬著向前,一直爬到袁世凱腳前,拚命地聞著袁世凱的腳,痛哭流涕地說:“早該如此,我就盼這一天了,如果大總統不順應民意登基,我就死在大總統麵前。”戲演得跟真的似的。

袁世凱扶起他來,說:“你們真叫我為難啊!”

楊度、朱啟鈐與袁克定相視而笑。

陳宦問:“總統答應了?”

袁世凱說:“看來這是天意。一個風水先生早年說,我家項城祖墳左邊是龍山,右邊是鳳池,主袁家出一代明君。”

袁克定補充說,祖墳墓旁長出一支斜藤來,有一丈多長,蟒蛇一樣盤繞而上,恰似龍形。有人不小心用刀割破了一根細藤,滴出來的竟是血水。陳宦道:“天呐,這是天示祥瑞呀,總統若不登基,豈不是有違天意嗎?”

袁世凱說:“看來,不應天順人是不行的了。”

看他的樣子,倒像有幾分不情願。

全權籌備帝製大典的是朱啟鈐,他與袁克定商議,國名是中華帝國,國號洪憲。他很敢花錢,花了80萬兩銀子在前門的瑞蚨祥訂做了一件登基時用的龍袍,江牙海水和紅日全是用金線、銀線挑繡的。包金大衣箱抬進總統官邸時,連袁世凱都大開眼界,其華麗高貴的程度,遠勝於清朝的皇袍,如果說有缺陷,隻是太重了,穿起來壓肩膀,像扛了兩個大麻包一樣沉。

趁袁世凱不在,袁克定把龍袍披在了身上,在鏡子前照了照,說:“穿上它,感覺就是不樣。”

朱啟鈐道:“袁公子當了皇儲,離黃袍加身還會遠嗎?”隨後他又從衣箱裏拿出一個玉匣,打開,是一方大印。

袁克定問:“是皇帝玉璽嗎?”

“是你的,”朱啟鈐說,“’皇大儲君‘四個字,是康有為先生的手筆。”

這時楊度進來,有點慌張,說:“不好了,嚴修去找了大總統,他反對帝製。”

“他算什麼!”朱啟鈐說,“不理他就是了。”

袁克定氣憤地說:“倚老賣老!你不能小瞧嚴修,他還是我的座師呢,他出來一攪,容易壞事。”他在地上走了幾圈,在想主意。

袁克定不能對嚴修的能量小看。他的道德文章天下有名,又是袁世凱極力推崇的人物,他居然在9月6號的參政院大會上發了一通酸論,說改革國體不合時宜,尤其是推倒皇帝的人再做皇帝,於理不合。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野上下立刻掀起了一陣反對複辟帝製的浪潮。具有影響力的梁啟超也出來說話了,他從前是人所共知的保皇黨,現在連他也反對頭上再騎上個皇帝。1915年1月,袁世凱曾經在小湯山溫泉約請過梁啟超,商議的就是龍袍加身的事。在袁世凱看來,隻要梁啟超振臂一呼,會應者雲集,令他少費許多周折。但梁啟超耍了個滑頭,他說他平生隻研究政體而很少研究國體。這當然搪塞不過去,袁世凱逼急了,梁啟超隻好表態,說當前內憂外患未除,遽然變更國體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這等於反對,袁氏父子隻好不再指望他。後來梁啟超鼓動蔡鍔出京,協助他返回雲南組織護國軍,基於他的反對立場,袁世凱拿了20萬大洋,想阻止梁啟超在報上發表反對帝製的文章,梁啟超也沒買他的賬。

現在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來,怎不叫未來的皇儲袁克定惱火!

袁克定知道嚴修膽小惜命,你與他講理,講不過他,幹脆,嚇住他。

在北海的離宮,袁克定召開了一個有各方人士參加的會,事先誰也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會。

嚴修擺老資格裝大,來得最遲,已沒座位。他就坐在最醒目的主人位上,那本來是袁克定的位兒。

袁克定走了進來,也不坐,麵色鐵青,特地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前麵的嚴修。

袁克定氣勢洶洶地說:“帝製已經改定了,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了,有人卻出來反對!”

眾人都把目光掉向嚴修,嚴修的臉扭往別處。

袁克定接著罵街:“這是拿我們袁家開玩笑,有反對的都站出來,別在後邊嚼蛆!”說著抓起一個大簞瓶用力向窗戶擲去,玻璃嘩啦啦粉碎,又抓起桌上一個大硯台,擲向穿衣鏡,又是一陣玻璃粉碎聲。

在場的人又驚又怕,幾個對帝製有微詞的人紛紛表態,支持恢複帝製。

嚴修裝深沉,搖晃著二郎腿半閉著眼睛誰也不看。

袁克定吼了一聲:“醜話說在頭裏,如今上萬民表的人可是急了,今天我接了幾個帖子,他們說,誰要敢反對國體改製,敢放個臭屁,全家都別想活。”

嚴修的腿不搖了,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悟明白了,這會是專為他嚴修開的。

於是他站起來說:“有人反對嗎?那真是活膩了。我在參政院故意正話反說,就是想看看人心怎麼樣,還真有人踩著鼻子上臉了!”

與會者都埋下頭,不敢笑出聲來,袁克定心想,這個老滑頭,還算識相。他放心了,滿天烏雲都散了。

受孫中山和陳其美之托,朱卓文帶著女兒慕菲婭專程從東京趕回上海來接宋慶齡。

當父女二人來到宋家大門外時,聽見一陣低沉悒鬱的琴聲從花園洋房裏飛揚出來。

慕菲婭說:“爸爸你聽,在琴音裏浸透了憂傷。這肯定是宋慶齡彈出來的。”

朱卓文說:“也許,她現在行動不會很自由,我們說話要策略一些。”

朱卓文想了一下,終歸覺得自己出麵不利,越是這麼興師動眾地專程來接宋慶齡,越會讓宋嘉樹反感。為了能有個充裕的商量時間,朱卓文帶女兒到了徐家彙,找了一間洋人開的咖啡館,要了兩杯咖啡,邊喝邊議。

此時的宋慶齡已被軟禁,她隻在家裏、院中有有限的自由,時時、處處有人跟著,天一黑,樓房的門就上鎖。這是因為父女談崩了以後造成的局麵,倪桂珍陪著宋靄齡回山西了,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人調和斡旋了。

宋嘉樹從樓上下來,在樓梯口站了一會兒,來到女兒身後,替她關上了鋼琴蓋。

宋嘉樹問:“你恨爸爸嗎?”

“是的。”宋慶齡說,“你竟然把我軟禁在家裏,這事隻有在舊戲中看到過,我替爸爸害羞。”

“我沒有別的選擇,”宋嘉樹說,“今天你恨我,將來你會感激我。”

宋慶齡走到沙發旁,仰坐下去,雙手枕在腦後,說:“爸爸,你並不是個道學先生。你難道不明白,能鎖住一個人的身子,還能鎖住人心嗎?”

宋嘉樹說:“如果你選擇的人不是我的朋友,你嫁80歲的人我也不管了。我不是一個守舊的人,這你知道。爸爸尊重女兒的選擇,可這個孫文不行,讓我無法接受,我受不了。”

宋慶齡說:“你該把同樣的話對孫先生去說。”

“我當然要說。”宋嘉樹說,“我已經給他寫信了,很長很長的信。”

宋慶齡沒料到父親有這一手,她有點緊張地站起來:“你,你寫了什麼?”

宋嘉樹有三分得意:“當然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他看了我的信,他會害羞,會自愧,會無地自容,他會自動放棄他的想法。”

“你沒有權利這樣做。”女兒高聲說。

“怎麼,我給老朋友寫信的權力也被人剝奪了嗎?”宋嘉樹說,“我想,即使那時你仍然執迷不悟,孫中山也會打退堂鼓了。”

宋慶齡的眼淚在眼圈裏打轉。

宋嘉樹給孫中山寫信?虧他想得出。這是很恐怖的,在宋慶齡看來,遠比軟禁要可怕。孫中山是個很愛麵子的人,本來他愛上朋友的女兒心裏就不那麼理直氣壯,而且有一種歉疚感,是宋慶齡的真摯的愛稍稍衝淡了這種愧疚之情。倘若宋嘉樹真的寫一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長信,說不定會瓦解孫中山的心理防線。孫中山不懼怕你拿刀拿槍的正麵反對者,他怕的是軟刀子……宋慶齡氣得上樓去了。她必須好好想一想,盡快回到孫中山身邊去,有她在和沒她在是不樣的。

這時老阿媽打開了門鎖,說:“先生,有一個姑娘來找二小姐。”

“是不是從日本來的?”宋嘉樹很警覺。

阿媽回答不是,是振華紗廠朱老板的千金,她說,是大小姐托她給二小姐介紹個朋友的。

宋嘉樹喜出望外,說:“快請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