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孫中山連夜為陳其美寫了一篇長長的《祭陳其美誄文》,稱他“生為人傑,死為鬼雄”,說他是“東南壁的鎖鑰”。悲痛地說“君死之夕,屋欷巷哭,我時撫屍,猶弗瞑目”。這是繼陸皓東、史堅如、宋教仁之後又一次令孫中山有如失去左右手的悲痛事件了。
刺殺個把革命黨,既不能令袁世凱消解心頭之恨,也無助於挽救其敗亡了。
當了83天皇帝的袁世凱沒來得及舉行登基大典,也沒顧得上頒發一道上諭,在他沒過夠皇帝癮的時候就不得不退位了。為了保住總統位置,他請老友徐世昌和他的副總統黎元洪出來收拾殘局。
但是討袁護國軍提出的條件是袁世凱無法接受的。六項條款中其他四條尚可,惟兩條不能接受,第一條就是可免袁世凱一死,但要逐出國門。而對為虎作倀、鼓吹他當皇帝的楊度、朱啟鈐、段芝貴一幹人要殺頭以謝天下。
胖胖的號稱福相的袁世凱大病一場,躺在病床上尿不出尿來還幻想著他的嫡係能起來“靖難勤王”。可這幻想破滅了。在袁世凱還能撐著吃幾口飯時,他派去四川主持軍務的親信陳宦發來一封電報,就是這個趴在地下聞袁世凱的臭腳,讓他不當皇帝自己就當場碰死的陳宦,此時臉一變,竟也宣布四川獨立,宣布與袁世凱斷絕關係了。
袁世凱當時就氣暈過去了。
到了6月6日,躺在中南海居仁堂裏的袁世凱漸漸病危,藥石無力了。
袁世凱臥在病榻上,已是病入膏肓的模樣了,一些親信和家人、姨太太們、醫生圍了一屋子。
法國醫生貝希葉又給他注射了一針,搖搖頭,退到一旁去。
袁世凱說:“我一共做了83天的皇帝,你們翻翻史書,我是不是曆朝曆代最短命的皇帝?”
梁士詒說:“放寬心吧,不當皇帝你還是大總統啊,不在乎什麼稱呼。”
袁世凱絕望地說:“不行了,我不行了。昨天晚上我夢見太陽西墜,這不是完了嗎?”
梁士詒和袁克定把貝希葉醫生叫到一旁,說:“你再想想辦法。”
貝希葉說:“已經是尿毒症了,我想,過不去24小時了。”
“什麼?”袁克定怒目圓睜,“中醫說,不過是肝火太旺,急火攻心,火大而已……”
貝希葉冷笑:“那你們就去滅火好了。”
袁克定推了他一把:“你給我滾!庸醫!”
徐世昌、段祺瑞來了,人們讓出路來讓他們靠到病榻前。
袁世凱向他們二人點點頭,向袁克定伸出手去,說:“印,總統印。”
袁克定捧來了總統印。
袁世凱強撐著,把印交到了徐世昌手上,說:“你當總統吧,我就是病好了,也要回老家彰德去了,不再當什麼皇帝、總統了。”他似乎很清醒,環顧四周,手拍了拍那方大印:“是它害了我……”
說罷他咽了氣。居仁堂裏頓時哭聲大作。
鬧劇並沒有因為袁世凱的死而告結束,號稱辮帥的前清遺老張勳打著調停的旗號帶5 000辮子軍北上進京,與從上海趕來的康有為一拍即合。1916年7月1日,張勳身穿朝服補褂、頂戴花翎,率三百多遺老遺少進宮,跪請12歲的廢帝溥儀重新登基。一時群魔亂舞,保皇黨們彈冠相慶。複辟不得人心,民意豈容強奸?孫中山立即在上海奔走呼號,發表討逆宣言,聲明不單是為民國爭生存,且為民族反抗武力之奮鬥。12天後,這場複辟醜劇可恥收場。
在綠色的草坪上,孫中山身穿白色運動衣,正與宋慶齡在打槌球。
馬湘拿了一封電報走來:“公子孫科從加州柏克萊拍來了電報,他已經拿到了碩士學位。”
孫中山說:“以我名義發電給他,立即打點行裝回國,到了為國效力的時候了。”
馬湘答應著走了。
宋慶齡擊了一下球,問:“孫科像你嗎? ”
孫中山說:“我很難說得清,將來你自己品評吧,對了,你還沒有見過他吧?”
宋慶齡說:“是呀。”
“他比你還大兩歲呢。”孫中山直起腰來說,“我有點替你為難,將來他怎麼稱呼你呢?叫繼母?那太尷尬。”
“叫同誌好了。”宋慶齡笑道。
孫中山問:“廖仲愷、胡漢民有消息嗎?”
宋慶齡說:“黎元洪對他們許諾,一定尊重國會,恢複約法。”
孫中山說,他和黃興再三給黎元洪、段祺瑞發電,強調約法與國會是共和之命脈,他們竟然沿襲袁世凱的約法。
宋慶齡說:“先生說,凡讚成共和的,皆可執政,我看危險,誰能保證黎元洪、段祺瑞不是袁世凱呢?”
孫中山說,再出個袁世凱,再起而誅之就是了。袁世凱不是隻當了83天皇帝嗎?在中國,帝製不得人心。孫中山認為首要的還是著手擴大黨務,興辦各種實業。
宋慶齡看了看表,說:“快到點了,與學生界的見麵會,我們要去參加活動。”
孫中山說:“我沒有寫講演稿。”
宋慶齡說:“先生講演多是即興,口若懸河,不用寫的。”
“我想,有人代勞了吧?”孫中山望著宋慶齡笑,果然,宋慶齡從兜裏拿出一份講演稿來,說:“我看你昨天夜裏開會開到12點,怕你忘了這事,就寫了幾頁紙,不知能用不能用?”
孫中山看過,說:“這簡直就是孫文寫的嘛!你怎麼會知道我之所想?”
“耳濡目染,半想半猜嘛。”宋慶齡說,“這大概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兩個人向草坪外走著,孫中山問:“我忘了問你,你父親怎麼樣?沒向你發火吧?”
“你說呢?”宋慶齡笑著反問。
“肯定是和解了。”孫中山說,“過去舊戲裏的員外呀、莊主啊,都是先對女兒狠心驅逐出門,最後還是言歸於好。”
宋慶齡說:“那是夫婿中了狀元才認。”
孫中山幽默地說:“我當過臨時大總統,不比狀元郎要八麵威風嗎?”
宋慶齡說:“那你不想去晉見老泰山嗎?”
孫中山說:“我聽夫人的。”
宋慶齡說:“他那天一個字也沒提過你,聽媽媽說,從日本回來後,他們談話中,凡是涉及到你時,一律用’那個人‘來替代,從不提你名字。”
“我這麼晦氣嗎?”孫中山笑了,“我會找一個適當機會,打上門去,叩拜老泰山的。”
宋慶齡說:“他原諒了我,必然也就原諒了你。”
“為什麼?”孫中山問。
“愛屋及烏啊!”宋慶齡說。
“有道理。”孫中山說。
這時馬湘和黃惠龍匆匆走來,黃惠龍說:“孫先生,黃先生胃潰瘍又重了,吐了很多血。”
孫中山問:“請大夫了嗎?”
黃惠龍點點頭:“大夫們有點束手無策。倒是黃克強先生說,孫先生是名醫,請他看看我的病。”
孫中山對宋慶齡說:“他哪裏是信得著我這個醫生啊! 他是想見見我。”他略一思忖,對宋慶齡說,“你代我去參加見麵會,代我宣讀演講稿,我和黃惠龍去看克強。”
宋慶齡說:“好吧。”
孫中山趕到福開森路黃興的寓所時,黃興已處在休克狀態,法國大夫克禮在為他注射,夫人徐宗漢拿了一條濕毛巾在為他擦拭嘴角的血。
門外響起了一陣沉穩的皮鞋聲,且伴有手杖的點地聲。
黃興倏然睜開眼,頭在枕上轉來轉去:“中山先生來了,中山先生來了!”
徐宗漢安慰地說:“我派人去找他,好嗎?”
“不,他已經來了。”黃興固執地望著房門,“我聽到他的腳步聲了。”
孫中山真的在這時推門而入。
徐宗漢忙起身讓開:“他一直在等你。”
孫中山坐到了黃興床邊,伸出手去,握住黃興那瘦骨嶙峋的手。
黃興一見了孫中山,眼淚湧出,他想掙紮起來,一激動,又吐了幾口鮮血。
克禮醫生忙上來拭血,為他再次注射止血針。
孫中山盡量用輕鬆的語調說:“克強,聽說你對鄙人的醫術挺看重?我來看看。”他真的看了看他的眼瞼,聽了聽心音,說:“沒事,你是疲勞過度,要好好養著,一會兒我給你開個方子,打幾針就見輕。”
黃興說:“我並不是指望你來看我的病,治病治不了命,我的病好不了,我知道。我是想……在走前,和你說說話。”兩滴淚水流出了他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