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一趟當年那座雪山,就隻有我們兩個人的那座。”
“那兒離這裏不遠,我們騎馬吧,這次我不讓你騎老馬了……”她撐不住他的重量,兩人相對跪倒。
“爺,宏兒會是個好皇帝嗎?”
一抹笑掛在嘴角,“虎父無犬子嘛!何況你我都死在了北齊的國土上,你認為他會饒了北齊嗎?嗬嗬……”笑得張狂,“咱們兒子鐵定能開創大金萬裏河山,你……信不信?”
“不管開始還是最後,你總能把事情辦得最妥當。”
“我答應……過你,我要做霸……王的……嘛,啊?我……沒食言……吧?”嘴角吐出濃濃的血漿。
季海雙手托住他的臉,她的嘴角早已流出了紫色的血,離開金慮時,她就服了藥。說好要在一起的,她從不失約,就算一天也不會。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她隻不過把病情提前幾天而已。
頭上,盤旋著大片的烏鳥,她突然笑了,“爺,我不怕烏鳥了,終於不怕了……”
“嗬……嗬。”兩人額頭相對,雙手相握,膝蓋相抵……
“引辰,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兩滴眼淚滑落到他的手背上,“我也忘了……沒說過吧……”
“那……就說一次吧。”
山風呼嘯,他手背上的淚水漸漸風幹,兩人對麵相笑,眼睛漸漸閉上,他圓了第二個夢想……
齊輝大口喘著氣,眼睛漸漸閉上,閉上的那刻,他才知道自己愛的並不是季海,他隻是愛著她跟金謀之間的愛情,原來……如此啊,因為他們之間的愛情是如此遙不可及,如此完美……來世,他也要試一次,一定要試一次……
蒼狼山幽靜入夜……一切歸於平靜……
這世上有很多故事是怎麼說也說不盡,怎麼說也說不明的,因為沒人能真正相信對方,因此就沒有人能真正愛到最後,於是,愛到最後的人反而成了傳說,成了遙不可及的神話。而這個神話隻適合傳誦,不適合講明……
廉正親王金慮於征元二十年八月下旬,晉升為征北大將軍,率領金謀事先藏匿於樂山處的十五萬大軍直攻北齊。齊輝雖然事先也藏匿了五萬大軍,怎奈寡不敵眾,金慮一路連戰連捷,直至十月上旬共攻占二十六處城池。盡管齊征率兵迅速回國,依然隻能保住半壁江山,金宏趁齊軍回師,一舉占領東傅國,並封龍眼為暫代節度使,節製東傅各路軍馬,自己馬不停蹄趕赴北齊。
當金宏站到蒼狼山的高崗上時,他隻看到數萬具死屍和死馬,卻唯獨不見父母的身影。那一夜,他獨坐在父母逝去的那塊山石上,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山風呼嘯地刮著他身上的傷口,他無聲地哭泣著,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他們都是最強的,相比之下,他總覺得自己不能超越他們。他說過,他不想做父親那樣的人,不娶母親那樣的女人,他不想比父親強,因為他覺得自己做不到,可他又必須做到。他不娶母親那樣的女人,因為他覺得母親是這世上唯一的。可他仍然不明白父親對他做的一切,為什麼幼時那麼放任他,為什麼讓他一生隻娶一妻?為什麼非要跟齊輝戰死沙場?為什麼打下了這片河山後撒手不管,為什麼……他有太多的為什麼,可沒人能回答他,隻有呼呼的山風響徹天地之間。他的父母是怎樣的兩個人啊!處於疑惑和敬畏之間,他痛不欲生……
當他穿上龍袍執掌天下的生殺大權,當他於三年後再次征討北齊,他終於能明白父母的意思了,他的父母是這世界上最愛自己孩子的父母。當他單槍刺進妹夫齊征的胸膛,當妹妹金箏哭著求她放過她丈夫的時候,他終於能明白三年前的那些為什麼!
帝王就該無情,就該做常人所不能做,忍常人所不能忍,父親和母親從小就一直這麼做過來的,可其中的過程太過辛酸,他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沒嚐過自由的極樂就陷進帝王的苦痛當中,他送他十四年的安樂,以此來抵過他幾十年的孤單。
“箏兒,跟我回去吧。”麵對夕陽,滿臉豔紅。
金箏抱著奄奄一息的丈夫,淚水滑落塵埃,“哥,你知道嗎?我活了二十年,十六年是活在父王與娘親的傳說裏,我一直羨慕他們的愛情。等我嫁給齊征後,卻發現,原來父王和娘親的愛情真的像皇娘娘說的,那隻是個傳說,不是所有人都能觸及的,這世上有太多相愛的人不能相互信任、相攜著走下去。”低頭看一眼懷裏的丈夫,“你恨我,恨我是金謀的女兒,金宏的妹妹……我卻沒恨過你。娘親從沒教過我恨任何人,她隻教我如何愛人。她不後悔跟著父王,我也不後悔跟了你。”從袖子裏拔出早已藏好的匕首,“我對你說過,大金若是滅了大齊,我必死在你麵前,如今我不食言。”割喉。
金宏來不及阻止,齊征則根本沒那個力氣阻止,不是他不愛這個女子,隻是他不敢愛,她太善良,身份太特殊,他又太懦弱,居然把國仇家恨全放到了她的身上……金箏眼淚迷蒙間,仿佛見到了娘親和父王,她終歸是他們最疼愛的大女兒啊……
當一切都過去之後,隻有黃沙一粒粒滾落,活著的人依然要努力活著,已逝的人就讓他們活在心裏吧,至於他們之間的愛情,那隻是段傳說,誰都不信,卻誰都向往……
征元二十年,即承康元年,征元帝金謀攜十萬大軍與齊國對決於蒼狼山,殲敵十數萬,並暗藏十五萬大軍於樂山,臨陣起用廉正親王金慮,賜予祥龍令,直攻北齊,連戰連捷。
承康二年冬,承康帝金宏收南陳,三年春,收西寧,四年秋,率十萬鐵騎踏平北齊,自此一統五國。
承康五年,龍眼上將軍冊封世襲王爵,本號明正王,後改為乞丐王,是以先王之遺詔特令,無人知其緣由。
然,征元帝金謀自蒼狼山一役,銷匿蹤跡,野史曾有記載,先帝與季氏夫人坐化成神,但無可考究,終亦未有國喪,是以世人皆以神稱之,號霸王神!
番外一 段飛塵
窗外又是皚皚白雪,我喜歡這景象,非常喜歡……
眼閉上的那刻,不禁暗自苦笑,我在這個世界所留戀的居然不是我用一生愛的那個男人,真是個諷刺不是?我不想知道我的愛是否有意義,是否得到了對等的回報。這一生,我做過太多連自己都不懂的事,甚至是愛上那個男人,可我仍然不後悔,如果一個人到最後是帶著悔恨死去的話,那就表示她失敗了,而且是很徹底的失敗。我從不喜歡輸,也從不承認自己輸,季海……這女人的存在卻時刻提醒我,如果我敢放鬆,她絕對會毫不留情地贏我!
我總是活在別人的故事裏,在東傅,我活在段揚的故事裏,在西商會,我又活在季海的故事裏,沒有一個故事是專門對我的,這對於要強的我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關於我的身世,其實並沒什麼好說的,身處這種亂世,再多的離奇經曆也勾不起別人的側目!我也不過就是沒落大家族裏的一枚尖小的銀針,不起眼卻紮手!我並不感謝季海當年誤打誤撞的幫忙,因為她也不是純好心,像我們這種人,一旦進入了皇家這個結界裏,就已經完全喪失了是非觀念,因為這裏本就沒有什麼是非觀念。我不知道愛上段揚是否是真心的,然而我知道自己也會害怕,這種時刻都在勾心鬥角的日子,就算再堅強的人也有受不了的一天,我對他的依賴也許僅僅就是因為他身上還有那麼一點點溫暖!
男人的世界其實很複雜,爭了一輩子,到了死我才明白,其實女人真的很簡單,像我,像季海,像段揚皇宮裏圈的那群女人!我們的目的也不過就是找個舒適的地方活著而已。然而,就因為這一點讓我們漸漸變得複雜起來,直至最後,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就變成了這樣的結局。
離開天海居的那天,我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長了,然而季海呢?她能知道我的近況,我又何嚐不知道她的!我猜測著各種結局,然而終還是猜不出她要怎麼離別她的男人,這個女人的一生其實並沒有比我好多少,頂多不過是愛她的男人是徹底真心的而已。
她選擇結束季氏商行,是害怕它會妨礙到她的丈夫和兒子,然而已經建立起的架構,怎能消失於旦夕之間?!如我猜想,這季氏商行也許還能再養出一位奇人,至於這奇人會是誰,我也不得而知!不過,我卻想參與其中,如果能出現這種人,那麼我會為她埋下一筆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