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反其道行之?
秋露上霜,關外的秋天隻有那麼幾日,一場大風襲來,天氣驟然轉涼,轉涼即意味著匈族人要從關山外遷至關山內,在這之前,邊城必將受到匈族人的侵擾,他們會在離開前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搶掠,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楊潼四下的百姓為躲避這場“秋災”紛紛遷進城內,家裏能帶走的一切都會隨身攜帶,絕不留給匈族人半點可用之物,這就像是某種古老的契約,在這個時候,人們會將地盤讓與搶掠他們的惡魔與保護他們的英雄,用作廝殺的戰場。
邊城一下子變得熱鬧了起來,大街小巷裏到處是臨時搭建的篷布帳子,人們並沒有因為這場災難垂頭喪氣,而是精神抖擻地打算著來年如何耕種自己的田地,似乎已經對這種“秋災”習以為常,或者說他們是堅信楊潼鐵軍一定能趕走外族人。
在我來說,應該是佩服這些人的樂觀,可對他來說,這種場麵是種恥辱,沒有一支軍隊會這麼窩囊地讓外族人如此順當地搶劫自己的土地,把自己的土地讓出來任人踐踏,這是他認為的恥辱。
鳳家人來信,說父親這幾日就會進城,而他剛回來一天便要回營,我很慶幸,他們倆碰不上,當然,這並不是意味著事情就會這麼了結,隻是因為他無暇顧及這些小事而已。
如方示所說,對於他,我不能再采取對抗的方式,而是盡量軟化,以期讓我們倆的非正常關係盡量保持在我們兩人之間,不要擴大成所有人的事,所以對待他,我想不能再硬碰硬,得懂得迂回。
“這幾天我還可以讓人送你去七窯,過幾天恐怕就沒這個時間了,你還是打算留在城裏?”順著擁擠的街道,一路送他出城,在大漠荒原待了幾個月,傷痕、黑瘦讓他整個人看上去變了樣,剛見到時差點沒認出來。
“父親跟小妹他們走的是西南向,不經過七窯,我一旦出了城,怕見不到他們,還是留下來吧,反正二爺他們已經到了七窯,這邊就剩我跟藍雀,萬一有什麼事,我們倆就算走也沒什麼顧慮。不過……我擔心的是林家那位二小姐,你還是讓人送她出城吧。”為了不給他造成拖累,家裏人在兩天前去了七窯,其中還包括在申屠家借助的一些官員的眷屬,隻是那位林二小姐卻被胞姐給留了下來。
“她不願意走就留下來好了,我讓光頭找幾個人回來,有什麼事,你吩咐他們去做,現在城裏到處是人,沒什麼大事,你還是在家裏不要出門。”
轉過小巷,人總算是少了許多,藍雀跟他的侍衛正好被幾輛馬車攔在了對街,就剩我們兩人,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從巷口蜂擁到我們身前,老爺、夫人地圍著要錢。
第一次很自然地拉過我的手,安在身側,“啪”地將劍立在腳前,唬得小孩子們都驚恐地愣在原地。
“都還是孩子,你別這麼粗魯。”從衣袖裏取出錢袋,想給他們幾塊銅板,結果剛打開錢袋,孩子們忽地圍了上來,連錢袋都拐走了……
“笑什麼?”
他笑得很是開懷,自從回來他就一直眉頭緊鎖,也許是因為戰事緊迫,也許是擔心即將來臨的這場大戰,總之這還是他回來後第一次笑。
“別太好心了,保住命要緊。”
擋在街上的馬車離開,藍雀他們緊步跟上,他鬆開握住我的手,“一旦有事,記得往西門走。”
“會有事嗎?”我總覺得有他在,一定不會有事。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匈族人不會等著我們內亂後再強大,而是早已開始強大,而大梁軍卻是朝不保夕,軍士的作戰力早已喪盡了,西門郊外我安排了一隊人馬備用,本來是用來接運糧草,一旦有什麼異動,也可以用作城內人轉移的接應,往西過了虎口關,就進了山地,匈族人的騎兵暫時還不敢進。”這樣的他與剛來邊城時的他判若兩人,剛進城時似乎周身充斥著雄心壯誌,而現在卻顯得有些悲壯,我不能理解到底是怎樣的形勢讓他變成了這樣。
“那你呢?”
他笑笑,沒有說話,而是招呼了一聲侍衛就那麼轉身走了。
光頭是他從穎川叫來的,聽說自小就跟著他,本姓是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七八歲時在邊城一帶入了“要飯幫”,專做些偷雞摸狗的事。他那時正在楊潼任職,遭了光頭的賊手,結果被他從東門一直追到西門,把光頭他們幾個追得是口吐白沫子,求著要把錢還給他,隻求他不要再追,那時他似乎也就十五六歲,自此光頭幾個人便跟了他。因為沒有家世,入不了當時的楊潼軍,便跟在他身邊做些小事,到後來一直隨他回京城,繼而回穎川,這次他從京城受職時,光頭他們幾個早一步回了邊城。
“小嬸子,這幾個人都是大哥親手帶出來的要命的兄弟,城裏人雜,有什麼事盡管支他們去,千萬別給他們閑著,省得浪費了糧食。”他早上剛走,光頭下午就帶了人來,這幾個人一進門便把林二小姐的丫頭嚇得一驚。高門大院待久了,沒見過這些看上去粗暴無良的人……他的人似乎都是這種類型的,隻一個方示除外。
把光頭他們幾個叫到外廳,“你今天有事嗎?”
“小嬸子有什麼事直接吩咐就是了。”
“我昨晚跟鳳家人聯係了一下,想讓他們幫忙把林小姐送到七窯二老爺那裏,鳳家正好有回關內的商隊,經過城外,要是你今天沒事,能不能送一下?”
光頭賊頭賊腦地瞥一眼屋裏的主仆倆,悄聲問道:“這個就是死活都要賴著大哥的那主?長成這樣,難怪大哥不喜歡。”真不知道這人是什麼眼神,林瑤夕的長相雖算不上傾國傾城,但仍算得上美人。
“這些話不要亂說,林小姐算是申屠家的嬌客,路上你得保證她的安全。”
摸摸光頭,他答應了。
可林瑤夕卻是怎麼說也不肯走,這倒真讓人生疑,昨天她跟申屠破虜見過麵,兩人並沒有說過話,我偷眼瞧過這林二小姐,似乎並不像想象中對申屠破虜有什麼含羞帶怯的愛慕,隻是為什麼她就是不肯離開邊城?
林瑤夕大我兩歲,父親曾是廷尉府大理正,與申屠家多有交往,兩家這才定下婚約,但申屠破虜的不羈以及申屠家的逐漸沒落,讓林家對婚約一事便逐漸有了芥蒂,最後申屠破虜逃獄之後,林家大小姐也毀約嫁至袁家。本來兩家的約定算是毀了,但是林老爺卻又突然到申屠府致歉,表示願意再續姻緣,讓二女兒續大女兒的婚約,誠摯肯肯。
“無非就是因為我與人私訂了終身,毀了名節,想趕快將我趕出林家就是了。”林瑤夕很誠懇,尤其對於自己所做的與世俗不容的事,她似乎並沒有覺得自己是錯的,“夫人也不必送我回姐姐那兒了,她好不容易擺脫我這個累贅,怎麼可能再敢接我回去,她不怕我花她的錢,還怕我這獨身女子帶壞她的好夫君呢。”見我臉色怪異,不禁一笑,“你在京城時沒聽說過我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