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兄弟一看就是官家子弟!”和尚張著嘴,笑掉剛才的落魄。
“哪裏看得出來?”恢複了笑意的眼眸。
“你們的衣料都是上品,一看就不是平常百姓能穿得起的。”
“那倒未必,有錢的商賈可不比官家窮。”
“嗨!這茬我給忘了。”
“仁兄哪個府的?”金謀主動給他倒了杯酒,這和尚貪酒,一仰臉便喝光了。
季海對主櫃揮了揮手,伸出兩根手指,沒一會兒,夥計抱了兩壇子老酒,“三位爺,上好的竹葉青。”
和尚見了酒壇子樂了,看看金謀,金謀伸手相邀,他也不客氣,兀自搬了壇子就灌,喝了個痛快。
和尚喝了半壇子酒才再開口講話:“豪氣!在下東省秦八員,外號光頭和尚。”
“秦大哥!”抱拳。
“兄弟我這次會試一定能金榜題名,那幫膿包……”指了身後一屋子人,“都是些上不了台麵的嘍囉,不足為懼。這樣吧,我做了狀元,你就做那個……榜花……探什麼的,到時上了戰場我也能罩著你。”拍了拍金謀的肩膀,被他硬挺的肌肉給震樂了,“有兩下子嘛!挺結實!”
季海覺得這人有點憨,但那一膀子的肌肉不容小覷,一看就知道是會武的。
“戰場?小弟也是接了家裏的書信趕過來,還不知道這次會試的具體明細,怎麼得了狀元不是先進兵部,由兵部發派去處?”金謀慢慢將酒杯端起來。
“嗨!黃榜上就這麼寫的,我還特地讓我們那兒的秀才給看了,說今年南北都打仗,皇帝老子沒大將,把幾個兒子都趕去了,沒成想不行,就急了,說是要在民間選拔什麼將才領兵打仗,不論身份,隻論武藝和能力,就是山賊也行,隻要贏了就封侯拜相當大官。我一想,打仗不是我的強項嘛!就來了唄,嘿,你說這路費怎麼這麼貴!連住個客棧都要十兩銀子,還不能住其他地兒!”
金謀笑,季海也笑,因秦八員不成句的話,但也從這裏得到了些信息:皇上肯定不會發這種黃榜,也就是說有人敢欺君私自發榜招舉子,甚至三教九流都不論,而且還沒開始會試就已經開始刮地皮了,十兩銀子住特定的客棧,去掉店家的,還能抽出七成。
“引辰,看來我們要先做些日子的山賊了。”
他又叫這個名字了,每次叫她就會驚心,“不怕被認出來?”
看著她笑,“突然失蹤本就想讓他們驚慌,處處留意我,他們不防我就是真的有大事了。”湊近他耳邊,“跟這些三教九流一起是不是覺得不舒服?”
季海飲一口茶,“見多不怪,這些人反倒實在。”
外麵的旗杆影子剛過最短,一隊騎兵停到了客棧前。
領頭的頭戴鐵盔,渾身戰甲,是季海與金謀都麵生的人,倒也沒有掩藏的必要。
“店家,六百二十九隻牌子都發完了?”
“回將軍,都發完了。”
“好!”站到門口,“眾舉子們聽命!以各位手上的牌子號碼為準,各自到店家那兒領一支銅箭,半月之後,在東省水都的校場會試,無銅箭者一律不與進場!聽明白了沒!”
眾人嘩然,“怎麼不是到京城考試?”眾人疑惑,大金曆代會試都是在京城皇家校場裏舉行,這次怎麼這麼奇怪?
金謀已經從掌櫃的手裏領了一支銅箭,當然附帶又是付了十兩銀子。
屋子裏六百多個人吆吆喝喝抱怨、疑惑,最終還是都領了箭,付了錢。
金謀、季海倒是省了事,本就打算去水都,這下一箭雙雕,正好兩者都可以兼具。
這些人大多來自東省和北省,馬不停蹄地趕到京城,如今又要趕回去,難免路上會唧唧歪歪,秦八員扛著大刀,徒步走,代腳的馬早讓他賣了當旅費,此刻正罵罵咧咧著。
“秦兄。”金謀扔了條馬韁繩與他。
“嗯?這不是我的馬?”光頭映著陽光甚至有些反光。
“剛去牽馬,見這匹馬長相豪氣,多問了店家幾句,說是秦兄的,就牽了過來。”
“嗬嗬,好!”縱身上馬。
一壺酒、一匹馬,就交了個朋友。季海攔馬頭走在他們身後,正午的太陽直射下來,曬得她有些昏眩。
“噯?這個是誰?老不愛講話。”秦八員回身看看季海。
害她趕忙坐正身子,不知為何話題會扯到她身上來。
金謀回頭看了看她,笑得燦爛,“她是內子,出外不方便就穿了男裝。”
這句話一出,差點把季海驚下馬,他……剛剛說什麼?內子?!
金謀適時轉過臉,沒看她的表情,嘴角噙著笑意。
“原來如此,難怪!”秦八員大笑。
季海覺得耳朵裏轟轟然……
入住客棧時,她自然被“無情”地歸類到他的旗下。省錢?要知道光她手裏就捏了上萬兩的銀票,還需要省這七八兩銀子?
金謀甚至有些愉快地看著她在屋裏都摸摸西擦擦。這些年已經很少見到他這種表情了。
屋子裏的桌椅都快被她擦破了,好吧,她遲早也要麵對的。放下手裏的抹布,“爺?天晚了,您要休息嗎?”
他愉快地站起身,走到她身前,頭壓得低低的,就差跟她相抵了,“以後稱‘你’,不許稱‘您’。”
“天晚了,你要休息嗎?”從善如流,他的脾氣她太清楚了。
他仰起臉,沒動,似乎在傾聽外麵的聲音,忽然用力吹滅火燭,季海心一驚,以為出現了什麼狀況。
他攔了腰一把抱過她閃進帳子。兩人屏息了好久,直到輕淺的笑不小心鼓出他的胸膛,她才知道上當了,他何嚐不了解她,強來的話,她自然也有套法子躲避。
“別動,我不會怎樣,你安靜地待在我身邊就好。”他的聲音從耳後傳來,熱氣呼呼地鋪滿她半邊臉。
漸漸熟悉黑暗,窗外的星光閃爍,正好從半開的窗子裏擠進她的視野。
“爺,我們這樣……以後要怎麼辦才好?”她對未來越來越覺得渺茫。
他伸手拿掉她的帽子,鬆開她的頭發,讓一頭青絲散落在他胸前,“我終會讓一切都安穩下來,你信我。”
伸手握住她的手,兩隻手同樣的粗糙不滑,同樣的傷痕累累。他們共同經曆了身邊的每一件事,無論悲傷的、痛苦的還是開心的。
安靜的氣氛讓本就疲累的兩個人漸漸放鬆,漸漸入睡,他們太累了,難得有這麼安靜的地方,沒有高床暖枕,沒有一地下人,卻可以完全讓他們放鬆,真奇怪!這裏僅僅是個小鎮裏的客棧。
季海睜開眼時,他已不見,但氣息還在。下了床,推開窗,東方剛剛見紅,露水很重,樹葉上全濕漉漉的,他正在外麵的一塊空地上舒展拳腳,據說是他六歲習武以來養成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