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學軍啞了,家裏猶如遭了晴天霹靂。趙建國一生的黴運都像在這一年彙集齊了一般。先是母亡,接著政治上的摯友病危,再然後……他最疼愛的小兒子莫名其妙的成了啞巴。
“我養你們哥三,你大哥,二哥生下來丟地上見風就長大了。都沒有你這樣叫我費心的,一顆心累成八瓣子都不夠給你一個人用的。”
從來沒有抱怨過生活愁苦的高橘子,陪著兒子走了十七八家醫院之後,終於抱怨了出來,她這種抱怨難免帶了一絲哀求,哀求兒子,心放寬點吧,放過自己吧。
她自己忙生意,忙婆婆的喪事,忙外省的商場,已經忙的恨不得變成千手觀音,她的心從未這樣心累過。
“並沒有多大的事,慢慢就會好,您回去吧。”趙學軍將要說的話寫到紙上遞給高橘子。
高橘子拿著紙條看了一會,隨手塞進一邊的垃圾桶,恨聲說:“我是個做媽的,看不到你好,做什麼都做不到心裏去。”
“您這樣我壓力更大!”
“少威脅老娘,毛都沒上齊你懂屁的壓力!”
趙建國帶著一位醫生,匆匆從二樓走來,他背後印著醫院狹窄窗戶裏透出的光環,一圈一圈的……就像個馬上要升仙兒的佛爺。
“結果出來了。”趙建國語氣沉重的說。
高橘子站起來緊張的看著他手裏的報告單:“怎麼說的?”
“還是那樣,心理疾病……我就搞不懂,怎麼是心理疾病呢?”趙建國怕兒子聽到,嘴巴裏嘟嘟囔囔的低聲說著:“這可咋辦,咱三兒才二十一歲。”這幾天他覺得心境都提前蒼老了,隻要小兒子能好,他願意那一切來換,什麼官位,什麼政治都是他娘的扯蛋呢。
“這雖說是人吃五穀雜糧什麼病都會得。可現在這孩子是吃了什麼了,老宋家那個是要了老宋半條命,軍軍是叫老娘操碎了心。哎,這可怎麼好……我說趙建國,是不是咱娘喪事衝撞了啥,老趙……要不然咱找個陰陽先生給看下……”
“你夠了高橘子!”趙建國心累得不成,很是厭煩的訓斥了一句。
高橘子閉了嘴。
趙學軍站起來,遞過自己寫滿字兒的紙條給父母,眼睛裏帶著一絲哀求,一絲焦慮。他比任何人都想說話,都著急,可是就是說不出,不知道什麼東西,就堵在他靈魂的喉管上,一絲氣都沒給他露,塞的那叫個合合適適半點縫隙都無。
趙建國拿著那張紙很認真的念著: “……唔……恩恩,‘我想去南方散心’?對對,應該出去走走,散心好……‘你們越著急,我越說不出,所以還不如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放屁!我自己兒子變成啞巴了,我能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嗎?!‘爸爸媽媽,請不要再為我操心,你們越是這樣,我越難受,對不起!’我說……你道什麼歉,哎,軍軍!你這孩子啊!心思太重!這是怎麼了呢!”
趙建國將紙遞給高橘子,高橘子讀了一遍,抹了一把眼淚,吸吸鼻子:“算了,算了,就聽醫生的,注意營養……嗯,多多鍛煉,多看有益身心的書,出去走走。不上大學都沒什麼,咱家養的起你,回吧……都回吧!”
“人遼闊也在這邊的醫院呢,咱去看一眼。”趙建國拉住高橘子的胳膊。
“我知道,這不是去附近的商店買點營養品嗎!王希跟嬸子走!我提不動那麼多東西。”高橘子招呼了一聲,王希不放心的放開趙學軍。
趙學軍衝他笑笑,表示自己很好,王希這才安心的快步跟著高橘子去了。
“王希這幾年是越來越懂事了。”趙建國感歎了一下,坐在兒子身邊。
宋遼闊搶救及時,這邊的醫生藥也用的好。雖然現在他嘴角有些抽抽,可是這眼見得就能出院了。
這天上午,宋遼闊正扶著床練習走路,見趙建國一家一進門,宋遼闊那張變形的臉,頓時宛如見到了親人一般的熱淚盈眶了。他拉住趙建國的手,磕磕巴巴的說:“這……這都是……造了什麼孽!”
趙建國放下東西,拍拍他的手:“那家養娃容易,一樣的,一樣的!你看我家三兒,哎……這好端端的就成了啞巴了。我跟橘子這都愁死了!”
一向高雅大方的劉青,蒼老了十歲。沒染的發根上全是成片的斑白。高橘子跟劉青的關係向來不錯,看到她這樣心裏也是實在的疼。
“橘子,你說……他喜歡什麼不成,偏偏喜歡個男人……”
高橘子摟住劉青的胳膊,不停的拍打安慰:“沒啥,沒啥……還小呢,不懂事。我娘家那兩弟弟都孩子爹了!也不是不懂事不是,到現在都還在裏麵蹲著呢,這些倒黴孩子就該進去住幾年長點教訓!”
趙學軍身上有些冷,他將自己又縮進陰影,索索發抖。這兩家父母的抱怨跟哀哭,就如鞭子一般的抽打在他身上,再生的勇氣被抽打的一幹二淨,什麼所謂的改變這一刻都空了一般。
王希覺著不對,伸出手將他拉到太陽底下,很嚴肅的對他說:“曬著點太陽,你又不是蘑菇!老喜歡去陰涼地兒幹啥?!”
趙建國很仁義的留下了,他每天陪著宋遼闊跟他散步,跟他扯閑篇,一直陪到他出院,這才兩家人一起回到萬林市。
而趙學軍……他又回到了天州。此刻正值暑假,雖然高橘子一再要求兒子跟自己回萬林市,可是這一次趙學軍不敢回去,也無法回去,也不準備再回去了。
他成年了,成熟了。有些大人開得無傷大雅的玩笑,男男女女的場合是防不住要去的,他不想將自己卷入任何一段謠言當中。他沒有去學校,隻是住進了三鑫商城的樓頂裝修好的閣樓,學校宿舍他也不準備回去住了。他就這樣每天過著最健康的生活,早睡早起,鍛煉身體。閑逛溜達,吃好玩好。王希像個二十四孝兒子,也是每天不離身的跟在他身邊。
這天清晨,氣溫並不太熱,趙學軍拿著一本書來到樓頂溫室外的一把太陽傘下,躺在竹椅上看書休閑。
王希這段日子把業務都搬到了天州,現代社會的靈活性此刻倒是徹底的顯現了出來,這家夥的大哥大一開,三鑫電器城的電視一勁兒向上翻花點。
“你少看幾本書,死不了!喏,張嘴!”王希嘮叨著,將一瓣桔子塞進趙學軍的嘴巴裏。
趙學軍低著頭,眼睛繼續盯著書頁。
“我幫你聯係宋長安了,應該會有消息的,你說吧,我知道你不愛聽我說他壞話呢,我也沒說啥啊!可……他都那麼大的人了,還犯這樣的錯。”王希一邊嘮叨,一邊繼續低頭掰桔子瓣:“等他老子氣死了,有他後悔的……”
趙學軍煩躁的丟開書,丟下王希進了屋,還反插了門。
王希一臉迷糊,看看丟在地上的書,看下手裏的桔子,一桌子的零嘴兒撓撓腦袋嘀咕:“這小祖宗又咋了?”
天上的日頭墜下一半,一條並不太好的消息傳到了天州市。趙學軍在得知消息後,連夜去了宋長安上學的那個城市,王希也隨著一起去了。
命運走入岔道,原本屬於趙學軍的命運,奇跡一般的落在了宋長安那位小戀人的身上。這一次與上一輩子不同,這一次是一起暴露的。
人跟人總歸不一樣,宋長安有個位高權重的姥姥家,有個出院後依舊可以回到工作崗位的市長爸爸。最重要的是,他有個百折不撓的個性,能夠保護自己的一份殺性與本事。這一點就區分了趙學軍與宋長安的命運。趙學軍會一落千丈,從此走向末路。而宋長安他會使勁向岸上遊。哎……怎麼說呢,這樣說吧!命運喜歡折磨人,命運熱愛鍛煉強者,宋長安還沒遊上岸呢,這就又出事了。
暑假以來,宋長安就跟自己的小戀人躲在學校附近的出租屋。宋長安一直對自己的小戀人安慰說:既然學校不要我,既然父母不要我,既然他們都看不起我。那有什麼?我們自己看得起自己就成了。這些事,這些事有什麼呢?沒什麼的,咱出國去,幹自己的事業去!宋長安放下這話,便到處借錢,到處找關係為自己跟自己的那個小戀人,鋪路活動出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