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冷靜而敏銳的眼睛盯著我，“我覺得她們該更安靜點兒，除非她們正打算多弄點兒輻射豪豬肉。”
“我的意思是我們該怎麼辦？雖然我不介意任何需要幫助的小馬，但我懷疑那收割者已經放棄了。我們需要信息，”我舉起嗶嗶小馬，“我們需要了解收割者，我們需要查清楚EC-1101到底是什麼，以及為什麼為了這個就去攻擊99號避難廄。”
“關於那個，監督提過什麼沒有，黑傑克？”P-21望著沿路隨處可見的小馬骨骸問道。
哦，我都完全忘了他傳到我嗶嗶小馬裏的文件。“呃……還沒？”
“裏麵可能會有關於EC-1101的線索。”他聽起來有些不高興。
“知道啦，知道啦！等停下之後我就好好查看一下。”我有點氣呼呼地嘟囔道，接著我發現波音正在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
“有什麼事嗎，波音？”
我問道，都不知道我到底該不該生氣。
“嗯？哦，沒事！”咯咯笑著說道，她一溜煙蹦回其他童子軍那邊去了。
骨頭，骨頭，好多骨頭。隨著我們繼續一路往西南前行，骨骸越來越多，童子軍們也越來越安靜。破爛衣服和生鏽的錢幣混雜在白骨之中，分散的白色骨骸堆漸漸連成了一片。然後，土堆和累累白骨從道路兩邊像雨後春筍似的冒了出來。
我的嗶嗶小馬在鳴響，‘埋骨之地’出現在地圖上。我注意到孩子們都不說話了，現在她們神情都非常警惕，並且走在清掃過骨骸的道路正中間。
“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麼事？”P-21問道，聲音壓得很低。
小璐抬頭望著我們，然後指著前麵。“當喙靈頓被轟炸的時候，很多小馬想沿著這條路逃走。”她指向我們來的方向，“那邊是馬哈頓……當馬哈頓也被轟炸的時候，很多小馬又從那邊朝喙靈頓逃過來。”成千上萬。他們全都在這裏擠成了一團，然後死掉了。“她朝我們周圍的骨骸堆警惕地掃視著，“什麼也別碰。”
“為什麼別碰？”到目前為止，我看到了很多可以拿走的東西，而且沒看到半點威脅。
“這裏有些不好的東西，屍鬼，還有冠冠（Tiara）。”在她重新叼起手槍繼續埋頭趕路之前，她就隻說了這麼多。
這耳語真讓我開始有些毛骨悚然了。但是在不知道這附近可能有什麼的情況下，我也不打算大聲說話。足足有數百輛破爛馬車和貨車散落在骨骸之間。還有很多箱子，甚至還有些彈藥箱。我看到童子軍們密切關注著周圍的一切，卻對我們身邊的彈藥連看都不看一眼。
“我們應該拿些這個。”當我們走過一輛半埋在骨堆裏的馬車時，我小聲說道。我在我的EFS上什麼目標也看不到，除了我們八個之外。小璐瞪著我，臉上驚恐至極，怒氣衝天。她使勁搖了搖頭。
“這兒什麼也沒有。”我根本無法向從來沒戴過嗶嗶小馬的家夥解釋這東西的探測係統。
“我想你該聽她的。”P-21喃喃地說。
不知怎麼的，我受夠了。小丫頭們被骨頭嚇得直哆嗦，我還可以接受。但是被一隻什麼武器也沒帶的小馬教訓我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這隻是讓我火冒三丈。我怒發衝冠，決定絕不放過任何可以保障我們大家安全的東西。“有什麼關係！”我一邊說一邊探出我的角，用魔力抓住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沉重彈藥箱，把它從骨骸堆裏拔了出來。骨頭稀裏嘩啦地垮下來填補那個窟窿，在寂靜之中仿佛敲響了一麵幹燥的撥浪鼓。
然後我看到了那堆骸骨裏的東西，樣子看起來像是一隻小馬，隻是被扔進開水鍋裏煮過了頭。現在它暴露出來，而且開始動了！它暴跳起來張開血盆大口，一聲令馬毛骨悚然的刺耳尖叫，任何活生生的小馬都不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音。然後四麵八方都得到了回應。
恐怖的嘶嚎聲響徹空中，我的嗶嗶小馬馬上就亮起了紅點。在我周圍的土堆開始翻騰，一隻隻小馬輪廓的腐爛肉塊從裏麵爬了出來。撕裂的嘴唇令它們長滿獠牙利齒的大口張得令任何活著的小馬都望塵莫及。已經無路可逃了，它們封住了我們的來路和去路。
“射擊頭部！”小璐隻來得及吼出這一句，接著拔槍射中了第一隻衝上來的屍鬼。雖然對怎麼使用步槍完全不熟，但我也明白，趁它們還沒拉近距離最好趕快開槍。我立刻切入S.A.T.S.模式，但是步槍每一次射擊要花費的能量比手槍或者霰彈槍要多得多。在那幾乎停滯的瞬間我仔細地瞄準了目標，然後釋放了魔法。那旋轉的子彈尖嘯著撕裂空氣飛過空中，正中一隻屍鬼小馬的腦袋，把它打成了一堆肉塊。要是沒有S.A.T.S.，想做到這一點可就沒那麼容易了。擊中一次頭部所花費的時間夠打中胸部四次。
童子軍們的抵抗比我所預期的還要頑強，還要出色。我們正處在寡不敵眾的荒唐絕境中，而且可能都要死在這裏了。這殘酷的事實或許也刺激她們更加集中精神，把每一顆子彈都精準地打進嚎叫的屍鬼小馬腦袋裏。P-21毫無武裝，隻是幹淨利落地猛踢，盡力擋住並且拖住朝童子軍撲過來的屍鬼。
小璐的左輪槍連環開火，一個又一個屍鬼的腦袋被她轟開了花，直到她腦袋都疼了才停止了射擊。當她長大了之後肯定是個了不起的神槍手，而且威名遠揚。但是當她轉過身一槍打倒一隻屍鬼的時候，另外兩隻已經撲到了她身上。輔助瞄準還在充能，哪怕我不顧一切地盡力想開槍射擊，我那生疏的槍法也根本沒打中它們。我眼看著一隻屍鬼抓住了小璐的臀部，另一隻抓住了肩膀。以令馬生畏的力量，它們把她撕成了兩半。
在那恐怖的瞬間，我的眼睛清楚地看到了那慘不忍睹的一幕，時間仿佛變慢了。幼駒裂成兩半，內髒器官從身體裏緩慢地滑出來，慢慢地掉落在瀝青鋪就的地麵上。那新鮮的血腥味兒甚至蓋過了我周圍不死怪物那不自然的惡臭。我看著她臉上呆滯的神情，看著她慢慢地摔落在地。她曾曆經磨難，依然堅毅不倒。而現在，因為我的愚蠢，她死了。
我明白，隻要我還活著，我就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
“不！”
我放聲咆哮，憤怒似乎提升了我的槍法。盡管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的槍依然傾瀉著我的悲憤，仿佛下起了地獄的火雨。甚至那些屍鬼一時間都被擊退了。每一發子彈都有如神助般鑽進了頭骨和脆弱的關節中，我全然不顧自己的角已經開始疼痛不已。當步槍發出空膛的哢噠聲時，隨著念力，一條子彈的河流從我包裏飛了出來，自動湧進槍膛裏，讓我的憤怒得以繼續喧囂。但是這些屍鬼就好像永遠打不完一樣，每一秒鍾都有更多喜歡啃腦子的怪物從骨頭堆裏爭先恐後地爬出來。
很快，步槍就從槍支變成了棍棒，目標太多太近，這東西已經不好使了。要是我的牙能有槍子兒那麼給力就好了。那些怪物已經包圍了我們，而且開始壓垮我們，用它們破碎的牙齒撕咬，用它們破爛的蹄子猛踢。我會非常樂意地留在這裏直到被撕成碎片，可這裏還有五個童子軍和P-21呢。他們全都要死了，這都是我的錯。
反正也不會比這更糟了，我想道。然後我馬上回答了自己，‘哦，笨蛋黑傑克，情況總是會變得更糟。’
旁邊的骨堆裏一聲刺耳的尖嚎，讓我們全都僵住了。一個渾身冒著綠光的屍鬼爬了出來，馬上，我的嗶嗶小馬又開始滴滴地響起輻射警報。“冠冠！”那個屍鬼尖叫著，低頭用那充滿惡意的眼睛瞪著我們。這個發光妖魔的登場倒還有一點好處：它一爬出來，其他的屍鬼就馬上往後退開了。
“冠冠？是你嗎？”
一步接一步，那東西越逼越近，我的嗶嗶小馬蜂鳴的頻率也越來越快了。我掃了一眼身後渾身傷痕累累的童子軍們，隻要能把她們救出這個噩夢，那我做什麼都行。我擺出我最甜美的微笑，朝那個發光屍鬼走去。“呃……對，是我，冠冠。”我朝她燒焦發黑的體側那個閃光的可愛標記瞅了一眼，那是麵鏡子？不……一個撥浪鼓？不……
“真的？我想我把眼鏡給丟了。”走近過去，我可以看到那眼鏡沒有丟，而是熔化了。閃光的眼鏡片裂成了不成形狀的碎片，燒焦的金屬鏡框熔進了血肉裏麵。後麵是一雙閃著光的眼睛。她帶著令我寒毛倒豎的笑容，把兩隻前蹄都抬了起來，在我猶豫的時候又皺起了眉頭。她在幹什麼？把蹄子像這樣舉著，就好像她要……要……擊蹄！我馬上伸出我的前蹄去和她拍了一拍。她馬上就笑了。
“碰，碰，肘和臀！”
她唱著歌，似乎沒留意到我在忙不迭地配合她的動作。“哦，真的是你，珠玉冠冠！我真的好想念你！”她把我親昵地拉近了懷抱裏，我的嗶嗶小馬像瘋了似的叫個不停。
“呃……是啊……這都過了好久了……”我硬撐著停留在那個擁抱之中，直到我實在是沒了膽量才向後退開。朝嗶嗶小馬瞅了一眼，我看到輻射報警器的指針已經進入了黃色區。“對，真是過了好長時間啊，工作什麼的。”我的運氣又救了我們一命：當我眼睛四處亂轉的時候，旁邊生鏽的碎片裏有樣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個棕色的金屬勺子。“你怎麼樣啊……呃……勺勺？”我暗自向女神祈禱那就是她名字的一部分，可千萬別是撥浪鼓和鏡子什麼的
但是我的運氣實在是好得難以置信，她一聲沮喪的歎息。“哦，自從我弄丟了眼鏡之後就糟糕透了。”我覺得發生了一些非常糟糕的事，而且我一直在找誰能幫我指路去和平部配一幅新眼鏡呢！要是沒有眼鏡，我實在是處理不來這些避難廄的請款單。“她朝我靠了過來，結果沒靠上我身體，歪一邊兒去了。“你知道那個粉紅巫婆怎麼跟我說的嗎？她說‘白銀勺勺，要是你烤不了蛋糕杯，就隻能去洗碗了！’之類的，這到底算什麼意思嘛？”
“唉，沒辦法啊，呃……要做的……工作實在是太多了。”我往旁邊瞅去，看到三隻屍鬼正圍在小璐的身體旁狼吞虎咽，當我在和那怪物聊天的時候，那東西散發出來的輻射正慢慢地毒害著我們。“而且提到工作嘛，我也真的該回去了，整天忙忙忙，忙死了！”我說著露出了一臉苦相，勉強克製住沒有朝圍在慘死的小雌駒身邊狼吞虎咽的屍鬼們衝過去。
“你在那個愚蠢的監獄也太辛苦了吧。他們該多讓你休息休息的。”她發光的眼睛轉向了童子軍們和P-21，“那就是你現在負責的？我覺得你也不用親自護送他們嘛。”我嘴巴一張一合，實在是困惑不解。最後隻能笑了笑，誇張地聳了聳肩。她歎了口氣。“下周我們真該聚一聚，你懂的，有時候，我真覺得就要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了。真的。”
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有一小部分還是我的錯。“好吧，保重啦，白銀勺勺。”然後我朝虎視眈眈圍在周圍等著的屍鬼們望了一圈，“我覺得，你能不能請他們讓開點兒？”
“哦，當然了！”她開心地回答道，轉過身麵對著那些屍鬼。“滾一邊去廢物們，別擋她的路，還不快去找我的眼鏡！”慢慢地，屍鬼們一個接一個地鑽回它們的骨塚裏去了，嗶嗶小馬上的黃點也隨之漸漸消失。“好吧，我最好還是繼續找，不然那個死巫婆又得讓我刷盤子什麼的了。”
我壯起膽子扭頭朝小璐望去，那裏除了幾塊血淋淋的骨頭和碎肉之外已經什麼都不剩了。我想找個借口去收拾她的遺骸。實際上，看到我的嗶嗶小馬的輻射報警器已經指向了紅區，我幾乎想多留一會兒，和白銀勺勺一直聊到我死了為止。但是我不能，還有六隻活著的小馬可能需要我的保護，他們如此脆弱。
我們默默地走了好幾分鍾，後麵才傳來了痛苦的哀嚎聲。“冠冠！冠冠！你在哪兒啊？”
* * *
又走了半個小時，我們才離開了埋骨之地。沒多久輻射中毒的難受感覺就泛了上來，我把我的午餐都吐幹淨了。我覺得自己快死了，我也活該死掉。我的肚子汩汩亂叫，身體每一處的感覺都像是被暴打過一遍似的。童子軍們一言不發，她們既沒有看我，也沒有互相對視。但是我幾乎能聽到她們的想法在我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喧囂。‘她殺了小璐，隻為了一箱子彈。’
終於清靜了，我扭頭望去，盡我所能露出個笑臉來……露出個……不那麼災星的表情來。“安然……”後麵隻有P-21。“無恙……”我沿著路，朝那早已枯死的雜草和灌木叢望去。
根本找不到童子軍們的半點蹤影。“她們走了……”自從我搞砸一切之後，我還真是明察秋毫啊。
“對，走了有一會兒了。”他平靜地回答道，沿著路望去。“我想那裏有座房子，我們可以在那裏休息一下，好好照顧你。”
“我不想被照顧。”我輕聲嘀咕著。
“不好意思，你說了什麼嗎？”P-21大步走到我前麵，那雙堅定的藍眼睛和我對視，充滿了壓迫感。“有時候我們是無法如願以償的。”他說著，把我朝路旁一座小樓推去。“有時候我們不能幹坐著自怨自艾，有時候我們隻能繼續前行。否則，我們也隻會死掉而已。”
“那是……”我張口欲言。
他重重地給了我一下子，把我打倒在地。
我瞪著天空，隻覺得我的力氣在快速流失，瞳孔也縮緊了。
“不好意思，你剛剛是在說你想去死？是這樣嗎？”他低頭瞪視著我，“要是你這麼脆弱的話，當初你直接把自己交給天王不就早完事了。”
“我害死了小璐！”我朝他大喊道，這感覺就像是懺悔和坦白。
“對！是你幹的，你這個傻逼！”他朝我吼回來，“我沒告訴你聽她的嗎？你不是跟我說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明白怎麼做的是我才對嗎？可她已經死了，黑傑克。而且除非你這樣哭天嗆地尋死覓活的就能神奇地讓她死而複生，否則你除了沉迷於你自私的妄想裏之外，什麼也辦不到！”
我慢慢睜開眼睛和他對視。他討厭我，我也在討厭自己。但是不管我有多想自我了斷，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就算我死了，現在也救不回小璐了。這根本糾正不了什麼彌天大錯，並解決一切。隻不過在廢土上又多一句死屍罷了。
“我真的很抱歉。”我輕聲念道。
“那就證明一下，黑傑克。好好活著，別他媽再這個德行。接受教訓，因為你他媽的要是再犯蠢害死誰，我就他媽的宰了你。”
他把我的腦袋推正，將我翻了過來，我現在不再凝望那高高在上的可怕虛空了……隻是我現在已經身處另一個同樣可怕的虛空之中，而且我無法移開視線。
* * *
當我還是小的時候，我就體驗過輻射中毒的不同等級。首先開始的是惡心，然後緊隨其來的是腹瀉，頭痛，肌肉無力，疲勞，青腫，鬃毛脫落，神經係統紊亂，而且還有最嚴重的因長時間被輻射炙烤所導致的燒傷。那就是我極度擔心的“放射性血肉融化”。P-21設法把我扶進了一棟廢棄的房子裏。之前我還在鬧肚子，但隨後我就倒下了。當我側躺在一堆肮髒的床墊上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正在爛掉，而且是從裏往外爛。不過這也不完全正確，下一次我腹瀉的時候拉出來的都是血，把我兩條後腿都給染濕了。在無比自責的清醒與幸福的昏迷之間，我就這麼一直漂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