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晝夢(下)(2 / 3)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避難廄大門。我頭頂星辰的寒光,看向那模糊的舊鄉之扉。“再見了。”我小聲道了別,頭也不回地走向黑暗的前路。

* * *

“說實在的,就算拋開這些心理創傷,你的腦袋也被其他東西傷得厲害。記憶球濫用,記憶幹涉法術,甚至還被一個外界係統接入過兩次。”晨輝說道。我們在岩洞中艱難穿行著,這地方就像是硫磺瀑布和99號避難廄入口隧道的結合版。我們走啊走啊,仿佛走出避難廄都走了幾小時了,卻感覺根本沒走幾步……算了,能走幾步就走幾步吧,別原地兜圈就好,人總得樂觀點嘛!“更別說長期酗酒帶來的損傷,你頭骨上挨的打,還有——”

我想了想她說的話:“等等等等,我被啥接入了?還是兩次?”晨輝點點頭。星座教授是這麼幹過一次……“你是說,我機械改造之後,有人兩次接入了我的大腦?”

她嚴肅地點點頭,皺起眉頭來說:“是的,根據我們的分析,有幾次你的視聽係統與戰前記錄發生了同步現象,他們就趁這種時候把幾段有聲影像投射到你的大腦裏。就好比你在模擬程序裏見到的那幾段記錄一樣,那時程序的負載太高了,”我愣愣地朝她眨眨眼,晨輝笑了笑,又用簡單的話解釋說,“我們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就找一些記憶庫裏的影像投射到你的視聽係統中。”

我剛想回話,又仔細想了想:“你說的這些投影……它們長什麼樣?”

透明膠看了看晨輝,然後對著我說:“就像是從影像中截取的半透明圖像。”我在希波拉底克實驗室不是就見到過一些幽靈……等等,那時有個巧手先生在電梯井裏接住了我,老漢克對吧。也怪不了他,他是被其它小馬利用了。即便這樣,我還是感覺渾身不舒服。

“所以他們對我的腦袋做了手腳。”我閉上眼睛,痛哼著說。這就是斷淵天天在經曆的嗎?看著自己的精神世界被別人肆意操縱?也難怪斷淵一直認不清自我,那些家夥為了圖個舒服什麼都幹得出來。至少這所醫院還想著要救人!“我的腦袋又你媽不是他們的遊樂場!”

“要是我們想的沒錯,這段神經連接隻影響到你的眼睛和耳朵,並不能直接幹涉到意識層麵。也就是說,你隻有視覺和聽覺會受到影響,”透明膠說道,被我銳利的眼神嚇得退了退,“但這總歸不是什麼正當的事兒……”這些家夥攪黃我的人生,攪亂我的神誌,還要拿我身子動手腳,換誰來都不舒服。

突然間,隧道走到了盡頭。我們一個擠一個走了出去,麵前是一條緩緩流動著的大河。它看起來很像喙靈頓河,但仔細一看,二者不過是都能看到隱隱出現的核心區輪廓罷了,其它地方沒一點相似。我集中精神,讓照明魔法延伸到河流上方……還是找不出熟悉的事物。“又要讓我看什麼糟糕的記憶呢?”我朝身後看了看,搖了搖頭。要是避難廄那段記憶也不是源頭,那我到底是為什麼而崩潰呢?

還有什麼能比那兒更糟的?

晨輝和透明膠看了看彼此,透明膠剛要開口,晨輝就站立起來,焦急地尖聲說:“別!不行!算我求你了?她確實比之前有進步,但還……真的別吧?”

“我們得幫她一把。我們隻剩下兩個節點了,隨時都有可能會停機……”說完,透明膠看了看我。晨輝緊張地往後退了兩步,仿佛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爆成光點似的。“黑傑克……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在那個建築工地幹了什麼?”

我擔憂地看了看晨輝,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我想想……我先是到了建築工地……旁邊有一條隧道,然後我……”我盯著混濁的河水,皺著眉想著,“隧道裏麵鑽出了幾個先驅者,再然後……”河水嘩啦嘩啦地流動起來,在眼下形成一個個漩渦,腐肉一般的臭氣充斥四周。又冷又濕的雨水打在我們身上,在河岸上濺起無數個水花。“我們打了一場,我把他們全殺了。”真的是這樣嗎?我感覺建築工地的那場戰鬥……很激烈。當時E.F.S閃個不停,戰鬥的時候我也總是在看到幻象。我老是覺得有斑馬突擊隊員在不停移動,就等著找到合適的狙擊點,拿反器材步槍衝我腦袋或者背上來一發。

“你和他們打了一場……把他們都殺了……”晨輝控製著語氣說道,仿佛說錯了一個字就要讓我崩潰一樣,“之後呢?”

“之後……我又遇到了很多先驅者,應該是這樣。”我回頭看了看我們出來時的隧道,但它現在變了個模樣,裏麵一列列放著煤渣快,旁邊是一台台生鏽的機器。“隧道裏麵有畫著星星標誌的門……然後……”

突然間,河裏炸起大片大片的水花,連地麵也一上一下激烈震動起來。我麵朝下摔倒在河岸邊,發臭的河水冒起泡沫,劇烈翻湧,一個巨大而模糊的形體在河流深處發著巨響。它一下發著尖銳的吱呀聲,一下發著低沉的轟雷聲,猛烈的動勢讓蓋滿泡沫的深色河水翻湧傾瀉。它把攪動的河水送上河岸,緩緩從深處升起,一點點穿過汙泥,鑿開岩石,最後停在了我的麵前。透過潺潺流下的水簾,我瞪大眼睛看著船頭上那八個鏽蝕的大字:

皇家塞拉斯緹婭號。

好吧,看來是我的腦袋又在靈光四射了。在這巨大扭曲的戰列艦殘骸之後,新的沉船不斷升起,組成一條由船體殘骸構成的長路。我聽著鋼鐵吱呀轟雷的聲音,緊張地咬了咬下唇,看來隻有這樣才能通過這臭氣熏天的大河了。“那……這也就算條路了吧,對嗎?”

晨輝帶著透明膠飛了起來,我則艱難地爬上船頭。我們沿著彎曲的甲板走著,聽著雨點噝噝打在生鏽的船體上。粗大的炮管靜靜指著無垠的黑夜,懸在上麵的條條汙泥仿佛破爛的旗幟。船下傳來一陣陣呼救聲,遠處,幾匹小馬一前一後地動著,還有幾匹在急流中奮力掙紮。

“救救他們……”河水仿佛在透過呼喊聲對我說。

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啊,我居然覺得自己的腦袋和核心區域一樣可恨?順著船路看去,遠處正是這座城市發著的綠光。要說這一切有什麼源頭的話,那這源頭肯定得在那兒。我回頭看了看晨輝和透明膠,她們的鬃毛已經被雨水打濕了。當然了,我知道她倆是AI,隻是用了我朋友的模樣而已,我朝她們笑了笑說:“別擔心,我這精神狀態不還好著呢,是吧?”

她們沒笑。也怪不了她們,這瘋狂的幻境可不像是正常人能造出來的。

我們一個跟著一個,繼續在船體殘骸上走著。水裏的小馬朝我伸著雙蹄,不停扯著嗓子呼救。但要是隻有這些惱人的呼救聲的話,我還是能承受住的。我救不了任何小馬,這個事實我能接受。盡管呼救聲很是煩人,挺過去還是沒問題的。

I could. Couldn’t I?

是嗎,真的沒問題嗎?

我的大腦好像也意識到這點了。我們一步步往前走,呼救聲也一點點減弱,周圍隻剩下水流打在鏽鐵上的噝噝聲。從一開始我在塞拉斯緹婭號上炸出的缺口出發,現在我們已經走到了皇家露娜號上。要我說,我真看不出這兩艘船有什麼區別。然後我們又走到了另一艘船上……這艘的尺寸和那兩艘戰列艦就沒法比了。它的船尾搭在露娜號的船頭上,船頭則直插另一艘大船的船體。走過這兩艘船,我就到核心區域了。現在隻要從船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就好了,小菜一碟……

但是這艘船叫海馬號。

“不不不,絕對不行,”我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我才不去裏麵,我會被強奸的,要不然你就要被強奸,再不然……操!”我怒喊道,光是想了想那段經曆,下體已經不自覺地痛起來了,“我們走其他路,你可以帶著我們飛過去,”但我實在太重了,晨輝載不動我的,“不行我他媽就遊過去!”一樣的問題,我重到根本遊不起來。我集中起精神來,想看看能不能用意念強行改變這個瘋狂的場景。

沒用。水流越來越湍急了,連在一起的小船大船都前後晃動起來。要是它們沉下去的話……

晨輝和透明膠都苦澀地看著我。唉,我是真的討厭我自己。“我……我真的得過去嗎?求求你們了……我不想進去,我不想再去那個地方了。”要讓我去那兒,我不如整個人瘋了得了!

曾經,你是個受害者;現在,你依然是個受害者;到了以後,你會照樣是個受害者……要是不的話,你愛的人就要成為受害者。你把強奸你的人放走了……這樣你就創造了更多受害者。你和強奸犯一樣可恨……

“對不起,黑傑克,”說著,透明膠走上前來,緊緊抱住我的前蹄。晨輝走到我的另一邊,也倚靠在了我身上。“這就是為什麼說你的潛意識有自毀傾向,它想盡辦法讓你害怕畏縮,這樣它就能把你徹底擊垮。最難對付的敵人正是你自己。”

“肯定能有其他辦法的,”我說著,回想著那段記憶裏下體的灼痛感。而我馬上又得經曆一次了,絕對是這樣,我太懂我的腦袋會怎麼做了。

接著晨輝笑了笑。她走了過來,吻了吻我的臉頰。“黑傑克,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要盡全力幫助你。我希望啊,你能再讓我幫你一次。”說完她退到一旁。世界閃爍了一下,突然間,我盯著看的人變成了我自己……沒有義體化的自己。我低頭看了看,身上是晨輝灰色的毛發。說來還真滑稽,雖然樣子變了,我還是覺得這和自己的身子沒什麼兩樣。“得趕快了,這騙不了你的潛意識多久。”說著,她走上了海馬號的船尾。

“別!看在塞拉斯緹婭的份上,別這樣!”我尖聲說著,動著腳步跟了上去,卻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某種本能不打算讓我穿過船的後甲板。接著,耳邊傳來了陣陣慘叫聲,還有錘子的敲擊聲,肉與肉的糾纏聲……我緊緊閉上眼睛,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不停浪費著寶貴的時間。

“你當時不都是為了保護透明膠嗎?”透明膠模樣的AI輕聲說道,推了推我的肩膀。

是啊……我要是真在這兒浪費晨輝為我爭取的時間,那才是真的完蛋了。我不知道天馬是怎麼飛的,隻能用腿走過去。我能行的。我把透明膠馱到背上,深吸幾口氣,一步步深入海馬號的掌控。我用我的……啊不是……我用晨輝的翅膀遮住了透明膠的雙眼。蠢死了,但至少做個樣子心裏能好受一些。我從那些雄駒身邊走過,試著無視自己的慘叫聲,無視那股惡心的腥臭味。我一眼都不敢看,那些場景和氣味可能會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淡化,但要是我看了一眼,就不知道還能不能控製住自己了。

我的潛意識也知道這回事……我可真是太混蛋了。盡管這次自己沒有親身經曆,盡管這次是晨輝在替自己受苦,我還是壓抑不住情緒,隻得勉強拖著身子一點點爬著前進。我不能浪費她的苦心,這也是唯一支撐著我的念頭,不然我就得在甲板上蜷起身子,當場垮掉。

我緊緊閉著眼睛往前走,拋下了還在被侵犯的自己。我真討厭自己這麼幹。“你……你懂我的感受嗎?”我低聲對透明膠說。我走到海馬號破敗不堪的船頭,強撐身子爬了過去。求你了,別這麼幹,我祈禱道。我隻希望代替我受苦的隻是機器裏的數據……而不是真的小馬。

“我們的數據庫裏存儲了很多性相關的心理創傷案例,我們知道你是什麼感受。”透明膠鄭重地答道。

我打了個冷戰,用最快的速度朝這段沉船長路的盡頭走去。也不知道剛才聽到的聲音是我的替身發出來的,還是隻是我在回憶那段黑暗的經曆,大概也沒那麼重要吧。我們走到遠處河岸的礁石邊,剛從船上跳下,就有一陣強烈的衝擊波打到這座沉船大橋上。它們一下上浮,一下旋轉,仿佛拚命想逃出這條河流。但這不過是徒勞,它們要不就徹底傾覆,要不就被激流撕成碎片、壓成碎塊,最後都不成樣子地一艘一艘沉入深處。

我倒在冷濕的岩石上,身上的灰色毛皮變成了一個個光點,漸漸消失在天空中。我盯著打在水麵上的雨點,下體依然在傳來陣陣幻痛。還真得表揚我的大腦……它太知道要怎麼刺激我了。要不是我和晨輝互換了身體……不,我不敢想,我大概會當場崩潰吧。我實在控製不住情緒了,一把把透明膠摟到懷中,把腦袋埋到她的鬃毛裏,緊緊地抱著她。

“噓……”透明膠輕聲說道,語氣聽起來就和我媽媽一樣。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都會過去的,你馬上就要到了。”

“馬上要到哪兒?”我在她的懷中抽搭了幾聲,“這一切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問著,我抬頭看向核心區域高聳如雲的牆壁,“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我到底幹了什麼。告訴我我又犯了什麼蠢,這樣我才好麵對錯誤,重新振作,”我看著懷裏青綠色的小雌駒,懇求著說道。而她隻是苦澀地笑了笑,又抱了抱我,“呃……長大真的有那麼難嗎。”我嘟囔道。

過了一會兒,我總算是冷靜下來了。我鼓足勇氣,抬起頭看了看前麵的路。從殘破的河岸往前走,一扇通進核心區域的大門赫然聳立。要是另一個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還有哪兒比這兒更適合的呢?我順著陡峭的斜坡不停向上走,殘破的混凝土護坡道不斷崩解倒塌,而我們每走一步,腳下鏽蝕的鋼筋和老化的水泥也隨之彎曲搖晃。我好幾次差點踩空,把一塊塊鋼筋混凝土蹬到下麵冒著泡沫的河水裏。要不是我每次都及時用手指抓住了鋼筋,我也得跟著它們一起落水。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我終於爬到了坡頂。透明膠從我身上跳了下來,走上一段凹凸不平的跨河大橋。核心區域的大門仿佛一張能吞噬一切的大嘴,在它後麵是一座座發著詭異綠光的摩天大樓。而好似這畫家還想為這張地獄一般的圖景畫龍點睛一樣,那匹穿著黑甲的雌駒正站在遠處,她擺著瞄準的姿態,蹄上的狙擊步槍閃著寒光。我就是她的獵物。“嘭”的槍響宣告著死亡。

但她朝透明膠開了火。

我勉強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透明膠。那匹雌駒開了整整六槍,每一發子彈都精準擊中要害。要不是這一切是在我腦袋裏發生的,這幾枚子彈都能讓我死個透了,哪怕是機械改造過也一樣。但如果我沒保護好透明膠,我還不如就被她殺死呢。那匹獨角獸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於是掉了頭,朝核心區域深處奔去。

我有點想就這麼去追這匹雌駒,把她猛揍一頓,爆了她的頭,再衝她屍體上撒泡尿。如果找一個先驅者來和她對比,那我大概還能把那先驅者好好教育一番,讓他好好反思,改過自新。但這匹雌駒呢?她已經壞到骨子裏去了,就算我把她放走,她恐怕也得繼續作惡。她殺人都不需要眨眼,隻因為自己有那個能力,就隨意屠戮弱者和傷者。我不能讓她活著,但我還不能就這麼殺過去,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

為什麼她要殺透明膠?還有……為什麼吃了那幾槍我還好好的?

從理論上來說,我是有可能在這兒喪命的。她那幾槍能傷到我……而我也確實被打得很痛。但我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總感覺有什麼不太對勁。我得追上她,殺掉她……但這不是我來這兒的目的,對吧?我來這兒是要想辦法找出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兒,搞明白是什麼讓我冒出的自殺念頭。我看著核心區域的大門,望向後麵那座受人唾棄的城市,我實在受夠被牽著鼻子走了。我集中起精神,城市的模樣一點點黯淡下來。

“我記得你說那件事發生在一個建築工地裏,是吧?”我問道,看著龐大的核心區域徹底消失。我蹲坐在原地,身下又變回了開裂的柏油地麵,邊緣圍繞著一個小光圈。透明膠坐在我身邊,她抬起頭看了看我,衝我點點頭。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光亮從我身旁擴散,身下的柏油路麵不斷向外延伸,不一會兒就成了停車場的模樣。一輛輛生鏽的馬車停在停車位裏,也不知道上一次發動是多久以前。易拉罐、鋼梁、鐵杆和空瓶四散在潮濕的地麵上。接著,前麵出現了一道鐵絲網柵欄,隻剩半個鉸鏈的門搖搖晃晃地開著。門上是一個滿是紅鏽的指示牌,我點亮獨角,勉強在微光下認出幾個字:“四星運輸工程——閑人勿進”。往門後看去,裏麵淨是蓋了半邊的牆、封了半邊的屋頂,邊上赫然立著一架高聳的吊車。那吊車上布滿鏽蝕的痕跡,鉤子上依然掛著重物,在半空中左搖右晃。

我慢慢地向前走著。上次來這兒的時候,我還在一股勁兒地往前衝,狂躁地跟一群先驅者戰鬥。那幾個先驅者難纏極了,就算我在黃河戰俘營那邊跟撒瘋一般地戰鬥也沒甩掉他們。我朝建築工地的中心走著,蹄下不停濺著泥水。雨點噝噝打在身邊,雷達顯示周圍全是紅點。

這氣氛真叫人安心不下來。

往左邊看去,大概三十米外的地方有個鐵路貨站。鐵軌上一動不動地停著許多列車,沒過一會兒卻又全都消失不見。六七個先驅者從貨站慢慢向建築工地靠近。隨著記憶不斷恢複,我也逐漸想起他們的樣子了。我背靠爐渣磚牆,看著他們一點點靠近……同時也觀察著他們的武器。我實在是受夠一直逃跑了,正憋了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泄。頭好疼啊,仿佛腦袋裏那隻輻射蟑螂也忍不了了吧,之前還隻是抓抓撓撓,現在它仿佛想一股腦鑽個洞出去。

我跳出掩體,掏出忠義雙槍兩槍爆了一匹獨角獸的頭,他身上那把導彈發射器是別想再用了。沒等他們來得及反應,我打開S.A.T.S,又朝一匹拿著轉輪機槍的壯碩陸馬來了兩槍。一發子彈正中腦門,他無力地癱倒在地。看到己方重火力單位被擊潰,其他先驅者趕忙四散到建築工地廢墟裏。“是衛兵!散開!趕緊散開!”他們喊道。

打完黃河戰俘營那場苦戰後,眼前這場戰鬥簡直平平淡淡,甚至可以說無聊。就算E.F.S.不能把這些先驅者一個個掃出來,我也知道該怎麼跟他們打遊擊。我跑到一個拐角裏,看到兩個先驅者慌忙地搗鼓著他們的裝備,這些家夥甚至連自己身上那套戰鬥鞍都不知道怎麼用,真浪費了這套嶄新的裝備。我浮起一團汙泥,衝著左邊沒戴好護目鏡的雄駒砸去,接著兩槍射斷右邊雌駒的前腿。她麵朝下倒在汙泥裏,尖叫著,狂亂地想站起身來,朝我開的幾槍全都打在了泥水裏,她的同伴也在一旁胡亂地開著槍。我朝右走了三步,輕鬆地躲開了他的彈幕,接著把守夜者抵在他沒有防護的右耳上,一槍把腦漿送出他的左耳。

然後我走到那隻在泥裏掙紮的雌駒旁,為了保險起見,又朝她的兩條後腿分別開了一槍。她動彈不得,痛得尖聲慘叫,臉上全是淚水。我撣了撣背上的灰塵,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的。我真有這麼殘忍嗎?我甚至不願意給她個解脫?現在再來經曆這段回憶……我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巴掌。

第五個先驅者也找到了,他躲在幾個混凝土袋的後麵。那混凝土早已年久失形,現在這樣子不如說是一團凝固的糞泥。我徑直朝掩體跑去,浮起守夜者衝裏麵開了六七槍。她慘叫著,痙攣著,我則繞過掩體,踏著小步走到她身旁,拔出星鐵劍利落地切下她的腦袋。我把沾在劍上的血揮了下來,大滴的血珠濺到灰色的石頭上。

接著我中了一槍。不是什麼帶著呼嘯聲的反器材子彈,一枚5毫米子彈罷了,感覺跟屁股被蟄了一下差不多。但我聽到子彈是從哪來的了,我轉過身,不過眨眼的功夫便掏出雙槍,打開S.A.T.S。他朝著建築工地的邊緣逃跑,正要鑽進橋下的一個隧道。我開了四槍,但隻有一槍勉強擦過他的身子,見狀我追了上去。

這隧道直通山體,看起來很是……奇怪。一道道鐵軌從隧道中間穿過,但這地方根本就不像是給火車走的。兩邊的牆體都是堅實的混凝土,多年沒用也一點不見老化的痕跡。我看到那個拚命逃跑的先驅者,大笑著一槍爆了他的菊。再往前走,隧道通向一個沒完工的房間,似乎是某種保安室。我順著地上的血跡前進,雷達裏全是紅點。

我把守夜者浮在身邊,靠近了大門。這鐵門又厚又大,上麵還凸印著個四星標誌。這玩意兒都可以和避難廄科技做的東西拚一拚了,那幫家夥就喜歡做那種大到誇張的防爆門,說他們是業界典範都不為過。我試了試用嗶嗶小馬能不能開門。不行。要是這地方真的能過去的話……那我肯定沒找對辦法。

那匹先驅者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時機,從拐角處朝我開了幾槍。我發現不止他一個人,旁邊還有三個等在這兒的先驅者,難怪他當時往這隧道裏逃。隨便吧,第一個被我用守夜者解決了,一槍把他喉嚨打穿,濺得到處是血。第二個也被我爆了頭,這也太公式化了,我都懶得去瞄準。第三個跑到了我身後,我幹脆朝她來了一記後踢,機械後腿直接把她腦袋蹬了個粉碎。我舉起槍,對準最後一個先驅者,結果發現槍裏沒子彈。我立起前身……

“住手,黑傑克!”最後一個先驅者尖叫著說。我的蹄子踩了下來。一下,兩下,三下。搞定。

“當時發生的就這些。”我回頭看著透明膠,心虛地說道。是這樣嗎?

那匹穿著防爆黑甲的雌駒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一看到她,我身上就猛起雞皮疙瘩。好吧,疑問解決了,現在是幹架環節!“我就知道你在跟著我!”沒等我喊完,她就拿出兩把衝鋒槍掃射起來。空氣中淨是子彈的呼嘯聲,我一邊躲一邊找掩體,舉起一包混凝土擋住她的火力。接著我一個滑鏟,打開S.A.T.S.瞄準黑甲雌駒,在漫天木屑中射出了四發子彈。打中她的腦袋了,子彈的衝擊力讓她後退了幾步,但還是沒能打穿盔甲。也許她的護甲附了魔?

誰管呢,怎麼樣我都得幹掉她。

我必須這麼幹。

我把一塊箱蓋朝她扔去,奮力地站起身來。她可沒閑著,掉了個頭就往出口跑去。我穩住身子,狂亂地把彈匣裏的子彈打空,小心地把半個身子探出房間,結果差點沒被她一左一右開的兩槍射了個腦袋開花。她一邊逃跑一邊回擊,我還是硬著頭皮追了上去。一發發子彈擊中我的戰鬥護甲,火辣辣的疼啊,還好都沒打到致命部位。我拚了命地追著她,絕對不能被她拉開太多距離,不然她就有機會用那杆狙擊步槍了。

“黑傑克,停下!”透明膠衝我嚷道。但這都不重要了,隻要我能擊敗她,我就會好過來的。她就是掩蓋住真相的幕後黑手,畢竟我在這兒就沒做錯什麼,這幾台機器說的那些根本不作數。沒準這地方就是個想困住我的陷阱!

隨便吧,反正我不想再當乖乖女了。

黑甲雌駒剛要跑出隧道,我就撲上了她,兩隻前腿死死抓住她的大腿。她的武器在我身上打出六七個血窟窿,但我的恢複芯片也不是吃素的。我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前腿上,她可別再想逃跑了。真的嗎?我剛想著要捏碎她的臀骨,或者衝她的後腦勺來幾發魔法子彈,她就擰過身子,眨眼的功夫便後背著地,四條腿對準我的胸口一齊出力,隻用一下就把我踢飛出去。

我翻滾著落到泥潭裏,看到她同時裝填著兩把微衝,那彈匣的容量得有四十發。我浮起一團泥漿衝她臉上砸,但她抬了抬蹄就擋住了,遠不像先前那隻雄駒一樣遲鈍。不過我還是爭取了幾秒時間,她掃射起來,我則利索地撲到彈幕下方,給守夜者塞完穿甲彈就打開S.A.T.S.,這次我瞄準的是她的武器。我開出四槍,把她那保養良好的武器射成了廢鐵。可惜她有兩把槍。

黑甲雌駒閃到一邊,在爛尾樓下找著掩體,我自然對她窮追不舍。如果說她的優勢是子彈多,那我的優勢就是精準。她老練地控製著開火的頻率,我隻得保持移動,在幾個掩體中來回轉移。我掐著她換彈的時機前進,但我那根本是瞎猜,好幾次剛蹦出掩體就被子彈迎接。

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一道道閃光把建築工地分割為黑白兩色。我腳踏濕滑的泥水,瘋狂地與黑甲雌駒從這頭打到那頭。我隻想殺掉這匹侵入我意識和夢境的雌駒,挖掘出被她埋藏的秘密和記憶。她不屬於我,我腦子裏沒有這種髒東西,因此我必須得幹幹淨淨地除掉她,一點後患也留不得。

有破綻!我立馬從鐵桶堆後跳了出來,朝黑甲雌駒衝去。她趕忙跑出三十多米,舉起微型衝鋒槍瞄準著我。我打開S.A.T.S,把瞄準次數全部用在了她身上。這一瞬間,我倆都覺得自己要贏了。結果我倆的武器都同時“哢噠”響了一聲。我們一起亮起獨角,想為武器上子彈,但都發現彈藥用光了。

眨眼的功夫我們便互相跳開,她從背上拔出狙擊步槍,我則懸浮出大口徑左輪雙槍,用最快的速度上好子彈。然後我就踱起步來,尋找著我的目標……

我他媽到底在幹嘛?

我摘下頭盔,重重地坐到汙泥裏。頭像被針紮了一樣疼,疼得我死死捂住腦袋,不顧蹄上還沾著濕泥。這不是真的,這都不是真的。我的身體還躺在醫療機構裏,正要被趕來這兒的先驅者殺掉,而我卻在這兒和一個幻象決鬥。我回了頭,咬著下唇看了看隧道。我殺了四個先驅者,我確實這麼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