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晝夢(下)(3 / 3)

我走回隧道口,盯著黑暗的隧道深處,現在這樣子跟個活靶子沒什麼兩樣。P-21最後的話在我腦海裏縈繞,“你這心理矛盾可太精彩了。”我慢慢地朝隧道裏走去,看到透明膠靠著牆坐著,雙眼低垂。我浮出守夜者,驚奇地發現它已經上好子彈了。這裏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得好好記住這點……我走到那扇門前,看到那匹被我追進隧道的先驅者。這次我好好聽了聽他說的話:“去死吧,衛兵!”周圍的一切仿佛變慢了,我抬起手,了結了他,看著他慢慢倒下。

先是第一個先驅者。我當時沒看清她長什麼樣,那地方很黑,哪怕是照明魔法加上角落裏生的火也一樣。等等,有團火?這地方什麼時候生的火?大概先驅者也想暖暖身子,好好吃上一餐吧。旁邊有三個睡袋,角落裏還放著幾堆廢金屬和雜物。第二個先驅者朝我出手了,但我條件反射地抬起後蹄,衝他一蹬,連他臉都沒看清就踢碎了頭骨。他當時說了什麼嗎?

第三個先驅者衝了出來,正要過來攻擊我……不對……她是衝那匹倒在地上的雌駒去的。我立起前身,兩隻前蹄懸在她的頭頂上,而她一動不動,隻是尖聲喊著“黑傑克,住手!”我狠狠踩在她身上,踩啊踩啊踩啊……

她肯定是個先驅者,肯定是!

黑甲雌駒從角落裏冒了出來,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直插我的胸口。我反射性地拔出劍擋下刺擊,然後和她同時立起身子,四隻前蹄撞到一起,伸出手指抓住彼此的肘部。我們亮起獨角,互相揮舞著自己的武器,格擋著對方的攻擊,在刀光劍影下扭打在一起。我的劍刺入了她的身體,一滴滴血液順著劍尖緩緩流下,而她的匕首也刺入了我的血肉。我衝她的腦袋射了幾發魔法子彈,她轉了個身,用同樣的法術擋下了攻擊。胸口噴湧著血液,但我忍著疼痛,放開了抓緊她肘部的手指,轉而抓向她的麵罩。

我前蹄抓住她的麵罩,後蹄頂住她的胸口,使著全身的力氣往外扯著,連她的身子都被我頂到了半空。我扯啊扯啊扯啊,最後終於把她的頭盔扯了下來。她整匹馬飛了出去,重重砸到一疊貨盤上。我站起身,拔出劍,衝上前就要納她的命!我立起身來,兩隻前蹄抵住她的肩膀,舉起劍就插進她的胸口——

插進我自己的胸口。

我低下頭,看向另一個自己,那兩隻機械眼冷冷地瞪著我。她咧開嘴,冷笑著說道:“來啊,了結我啊,你不就愛幹這活兒嗎,你個傻逼不就喜歡取人性命嗎!”她連珠炮似的朝我發問,愣是把我罵傻了。

“不,這……這不是真的,我才和你不一樣呢。”我無力地嘟囔道,任由長劍落到地上,然後慢慢後退。這都是騙人的,必須得是。隧道詭異地響了一聲,我不斷後退著,她則不斷向我逼近。

“你有那膽量醒過來,麵對真相嗎?”她問著,翻了個白眼,“你就是個劊子手,是個沒人性的禽獸,是個殘缺而失控的殺人機器。連狂暴都瞧不起咱們!”她大笑著說道,把劍浮到了脖頸上,“但我比較勇敢,有那膽量承認事實。去他媽的衛兵,我早就受夠這名頭了,你說它有啥屁用……隻要掛著這名頭,整天就是被槍射,被刀砍,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我才不是什麼殺人狂。”我繼續向後退,她繼續向我走近,不停用劍身拍著自己的脖頸。她的雙眼閃著亮光,嘴上掛著漫不經心的微笑。我想我很久以前就擺不出這幅表情了。“我那是在拯救小馬……”

“行啊,那你真會一直救下去?”說著她坐了下來,朝著空中揮了揮蹄,“你救了個屁,你連自己的避難廄都救不下來,你的朋友也是,你他媽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你就一活煞星,誰遇上你誰就要倒黴。P-21,晨輝,狂暴,塵跡,投機,瓶蓋子,牧師。這還沒完呢,來幾匹馬你就害幾匹馬!來來來,咱們數數,你說你在廢土上遇上多少小馬了?遇上你之後還好好過日子的剩多少?我真的是操了,記得讚西不,你就隻是碰上她都能毀了她的生活,連塞拉斯緹婭都要可憐她了!”

“那關我屁事!”我反駁道,“這都是因為……因為……”

“啊對對對,EC-1101是吧,”她譏笑道,打開右蹄的嵌板晃了晃嗶嗶小馬,“你說我們最好拿這玩意兒咋辦?我們就該把它扔在十馬塔不管了,讓那些有本事有頭緒的小馬去處理。或者你就在那兒注個冊,當個保安也不錯。但你可不願意,你個腦殘就是喜歡逞英雄,硬著頭皮也要回喙靈頓!我說喙靈頓這地方就一死亡陷阱,憑你自己根本改變不了什麼,但你忒麼倔得跟頭驢似的,硬是不承認自己能力有限,”她哼了一聲,突然又傻笑起來,“實際上吧,你還不如就乖乖把EC-1101給天王,你都看到他操了那傻逼監督了,你就讓他把監督帶走,衝他道個謝,完事兒。”

我總算背靠牆壁,無路可退,死死閉上眼睛說:“為什麼……你這麼說有意義嗎?你都知道我不會那麼幹……”

她走朝一旁說:“對唄!你當然不會啊。你就隻惦記著你那冒險生活,惦記著那些所謂的秘密,沒說錯吧?你天天哼啊嚷啊,但就是死不放棄,再怎麼受苦抱怨都不願放手,”她轉過身去,語氣嚴肅而堅定,“你是不是覺得讓自己受點苦,忍點痛就能抵消掉自己的罪過?想得美,黑傑克。但凡你想好好活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變成我。別他媽裝聖母了,也別整天想著要做得更好了,你真覺得自己很牛嗎……扯幾把淡吧,你是個廢物,是個劊子手。得說教父的直覺確實不錯,第一眼就看出你是個什麼貨色。你要是不想像我一樣行事,那你遲早要完蛋。”

我和她對視許久,眼淚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她是個怪物,說她是女版的天王都行。她強硬,殘忍,冷漠,在廢土上生存卻偏偏最需要這種品質。她不懂廉恥,不知悔恨,那性格可謂完美。我都不知道她為什麼不一開始就了結我。

我看向最後那匹被我殺掉的先驅者,再一次閉上雙眼。她不想殺我。我定下心來,回頭看向另一個我,說:“你是在保護我,對吧?”

她的譏笑停了下來。我閉上眼說:“我在這兒做了件事兒,做了件……很糟很糟的事兒。而你想著各種法子攔著我尋找真相……因為你太懂我了,但凡我那道心理防線被擊潰,就隻有三條路可走……我要不就拚命努力,彌補過錯……要不就硬下心腸,不管不顧……要不幹脆就去尋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想知道真相,在那之後……我崩潰也好,麻木也好,自殺也好……該怎樣就怎樣吧。”

“求你了”,另外一個我輕聲請求道,淚水在她眼眶裏打轉,“那真相太殘酷了,你承受不住的。”

我笑了笑說:“哪次不是這樣?”她讓開了路。我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那匹倒下的先驅者麵前。

去死吧,衛兵!開槍。前麵來了匹雌駒。開槍。後麵來了匹雄駒。後踢。最後一個先驅者。揍扁他。

不……

去死吧衛兵。開槍。雌駒。開槍。雄駒……後踢……

黑傑克,住手!

黑傑克……

我的心怦的一跳,趕緊停下動作,驚恐地向後退去。我看向最後一個被我殺掉的先驅者,但她不是先驅者,先驅者不會直接叫我名字,他們會叫我衛兵。隻有跟我熟的人才會叫我的名字。

而這還是匹幼駒……

我猛地坐到地上,看向這匹有著粉色卷發的小雌駒,她活像一個小號的萍琪。仔細看了看,她臉上全是甜蘋炸彈的糖霜。“我們管它叫炸彈!炸彈會把小馬炸飛!這是常識!”

我都不知道自己把這位童子軍傷成了什麼樣,她是波音啊,是小璐的好朋友。

“不……不不不不不……”我嘟囔著,無力地倒了下來,看著波音血肉模糊的身軀。真相已經大白,我現在什麼都想起來了。這兒根本就隻有一匹先驅者,就是我追進隧道的那匹。被我擊倒的雄駒和雌駒跟晨輝差不多歲數,他們應該都是拾荒者。他們不過擋了我的路,我就把他們全殺了。但這些拾荒者真的有敵意嗎?換作是我,自己藏身的地方被發現了,肯定也會開幾槍自保。但我當時就這樣……就這樣把他們殺了……

另一個我已經消失,但她說得對,我真覺得自己還不如別想起來。我頭痛欲裂,緊緊抱住自己的腦袋。“我殺了她……我殺了她……我親手殺了她……”我低聲嘀咕道。

“是的,你親自下的手。”透明膠走到我身邊,輕聲說道。

“我……我不能……我……”我不住顫抖起來。“塞拉斯緹婭在上啊……我怎麼會……我……”

“錯已鑄成。你當時累壞了,而且剛被攻擊過。拜托了……這次你可不能再垮掉了,”透明膠懇求道,緊緊地摟住了我,“為了讓你記起來,讓你好好麵對真相……我們什麼法子都試過了……我什麼法子都試過了……”

“我他媽該怎麼麵對這真相?”我悲痛地看著她,又怒又喪地發問道,“我還有臉回大教堂嗎?我還有臉麵對任何一個童子軍嗎?”我是個收割者,是個謀殺犯,是個丟了人性的瘋子。晨輝之前把我帶回去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擔心自己的選擇到底對不對。現在來看,晨輝果然說對了,我最近的行為確實古怪反常,我根本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反倒會給大家添亂。

透明膠用她的小蹄子摟住我,我也不想管那麼多了,緊緊地蜷在她懷中。“我幫不了你什麼,你朋友說過的那句話已經足夠了:你做盡能夠平複內疚的善舉。但你清楚無論多麼努力,那份內疚依然深埋心底。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往更好的方向前進。但你清楚這些遠遠不夠。你默默祈禱,祈禱自己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付出的善良能夠抵消犯下的罪過。”

“我已經沒那個氣力了,”我嘟囔道。

透明膠歎了口氣,捏了捏我的前腿說:“行吧,那我給你條建議。首先,去跟朋友們坦白自己有心理問題,告訴他們自己幹了什麼。你可能會覺得和他們保證不去自殺就夠了,作這種承諾很容易,但壓根兒解決不了問題。真正的挑戰在於承認你心中的抑鬱和恐懼。其次,你得跟朋友們待在一塊兒。不管遇上什麼困難……都拉上朋友一起麵對。黑傑克啊,你心底裏確確實實有自殺傾向,你得讓別人幫著你,和你一起克服。最後……好好睡個覺吧。你早就該睡覺了……別騙自己,”她笑了笑,“黑傑克……我們瀏覽了你的記憶,知道你的善良發自內心,也知道你懷疑自己、討厭自己。隻要你學會原諒自己,你肯定能成為一個偉人。”

“我殺了匹幼駒,偉人不會下這種手的,”我嘟囔道,“小歡角,我現在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臉活下去。”房間一點點消失,周圍又變回無垠的黑暗,唯一的光亮就是角上的照明魔法。

“給你考慮的時間也不多了。”四周變成了病房的模樣,牆壁和物件都破敗不堪,正是廢土該有的樣子。我看到我躺在一張髒兮兮的床上,腦袋上罩著個滿是金色鐵線的儀器,看起來滑稽極了。床邊站著三名先驅者,他們身下倒著兩匹徹底報廢的安保機器馬。在他們身後,一台不知名的機器不時閃著光。我被綁在床上,一匹獨角獸小心翼翼地踩著床板,浮著鎮暴霰彈槍抵到我腦袋上。我隻有一秒鍾,最多兩秒,過了這兩秒我想啥都沒意義了。

我不如就死了算了,我活該。

擔責不等於受罰。真要懲罰我,那也得讓郵局裏那匹黃色的幼駒來。

喔……要是她不打算讓我償命的話……我下半輩子掙的瓶蓋都得歸她了……

但要跟她坦白,我得先好好活下來。

我能做到的。

“好吧,”說著,我也觀察著病房的構造,“我準備好了。”說是這麼說,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和真正的透明膠坦白自己幹的事兒……還有晨輝、查爾蒂……反正我有三條路可走。但回頭想想,我其實也隻有一種選擇,隻求自己真的清楚該走哪條路吧。

小歡角點了點頭,接著又皺起眉來,小臉蛋越繃越緊。最後,她仿佛懵了一樣,滿臉震驚。“怎麼了?”我輕聲問道。

“我……我好像關不了機了,可能是因為模擬程序還在運行,”說著,她衝到了挨著床的機器旁,“本來應該讓那些安保機器馬來按按鈕關閉模擬程序的!”

但那兩台機器馬已經是廢鐵了。

“你是說我……呃……費了這麼大勁,最後還是沒法醒過來?!”我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的,而且已經沒有其它機器馬能接收我的節點了,沒法把我和你的鏈接斷開。就算有,那我也不覺得它們三秒鍾之內就能趕過來,這還得保證在路上不被先驅者破壞,”她突然愣住了,頂著牆看了好一陣子,“隻有最後一種辦法了……你得親自中斷我的節點。”

我看著她,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你這話說得怎麼這麼像‘你得殺了我’呢,你不是這個意思吧。”她閉上了雙眼。我猛地站起身來,身上的武器一並消失。“操你媽,老子不幹!你他媽幾個意思?!我總算……總算接受我的所作所為了,然後……然後你說我要……瘋了是吧!這他媽跟瘋了有什麼區別,我來這模擬程序走一遭,跟他媽被金血日了一遍腦髓一樣!你說是不是吧?”

“對不起,黑傑克。”小歡角低下了頭。

“別!你別給我道歉,我才不會對你下手!老子死也不幹!”我坐了下來,朝她激烈地揮了揮蹄,然後背過身去,叉起雙蹄。

“黑傑克,”小歡角走到我身前,柔聲說道,“我是兩百零四年前造出來的,我生命的意義就是要幫助那些受了心傷、封閉心扉的小馬。我接收了二百六十八個病人,你知道有幾個病例能算治療成功嗎?”拋出問題後,她把雙蹄搭在了我肩上。我搖了搖頭,沒那個回答的自信。“隻有一個。隻有一個病例還有重歸生活,重振元氣的可能。那就是你。其它小馬都伴著這世界一起,永遠地離去了。他們要不就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要不就永遠困在噩夢中,孤獨地走向了末路。對於歡角嶺庭院而言,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接受治療的病人。但如果你待在這兒不走了……那再過三秒鍾,我這些話就白說了。”

“你不過是在騙我動手殺你,這樣我才能從這兒出去。”我說道。

“我隻是想給你個機會,你不也給過很多人重來的機會嗎。”小歡角答道。

“我不配。”我低聲說。

“我反對,”她反駁道,兩隻小蹄握住了我的大蹄,“我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所以……也給自己留個機會吧。”

我看著她,試著用魔法喚出一把槍……或者劍……刀也行……實在不行就魔力子彈。“我……我做不到……”我神色驚慌,“我……弄不出武器來……”

“當然不行,我倆都筋疲力盡了。那些先驅者把設施炸了個大半,已經沒有硬件來讓我轉換投影形態了。不然我可以變成血色……或者其他你容易下手的小馬。但我現在隻能保持這個模樣了,”說完,她咬了咬下唇,閉上雙眼,“你知道該怎麼辦……”

“我怎麼……”我結巴地說,接著連連後退,“別,真他媽別!你是說……用……用我的……”我兩巴掌打在臉上。這都什麼啊,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噩夢吧。讓我醒過來吧!求求了!

但我不是在做夢……當然醒不過來。

“拜托了……動手吧。”她弱弱地說道。

我已經不敢再說話了。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弄出把武器,那種能幹淨利落取人性命的武器。

但是根本不行。我倒是還知道一種辦法,而且肯定管用,因為我已經做過一次了。我走到小歡角身前,低頭看著她說:“永別了,小歡角。”

“永別了,黑傑克。”她答道。我立起前身,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

第一下……

第二下……

第三——

* * *

床邊的儀器冒出火花,麵板上的寶石炸出一片彩色的煙幕,正好擋在那匹打算處決我的獨角獸麵前。我沒時間,也不願去想自己剛剛幹出的事。我破天荒地感謝有三匹小馬正想要我的命,讓我能集中精力與他們戰鬥,不去想其他事兒。

儀器的爆炸讓那匹站在床邊的獨角獸退了幾步,趕忙把槍口從我腦門上移開,而我也恰在此時睜開雙眼。還好,她這杆霰彈槍我太熟了,不等她開火就利索地拉上保險,就讓她發愣去吧。另外一個先驅者是匹陸馬,嘴裏叼著把十毫米自動手槍。簡單,我用念力把他的槍口挪了幾厘米,本來朝我打的子彈打到了獨角獸的下巴裏。她獨角上的光芒霎時熄滅,痛得語無倫次地哼哼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後退。

我用念力握住霰彈槍,把保險又拉了下來,轉了個向就對準那兩匹站在床前的陸馬,朝那匹叼著自動手槍的陸馬開了火。他正想重新瞄準,但太晚了,臉蛋瞬間就被飛鏢霰彈打了個血肉模糊。但他還沒死,一發十毫米子彈從那滴著血的槍口上射了出來,狠狠地鑽進我的肚子。這還殺不掉我,但確實有夠疼的。行啊,我現在需要這種痛感。我又開一槍,了結了他。另外一匹陸馬正搗鼓著怎麼給戰鬥鞍上的突擊步槍轉向,那槍還閃著亮光,一看就是新的。隻是有個問題他沒想到:醫院的床比他鞍上的突擊步槍要高。

他開火了,但子彈不是被床架彈開就是打在床墊裏。我打開S.A.T.S.,隻用兩槍就利索地爆了他的頭。我還記得噩夢裏見到的那個大坑……裏麵那些丟了腦袋,看不到臉的小馬。我用念力解開把我固定在床上的綁帶,打個滾下了床。哈匹卡早就給我示範過無數遍怎麼解那些綁帶了,現在我自然花不了幾秒。我看了看四周,天花板上的天馬、牆上蹦蹦跳跳的小雌駒都還是記憶裏的模樣,隻是早已掉了色。然後我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蹄子。黏在上麵的血液早已褪了色,凝成了一塊塊暗紅色的血痂。

一根細細的粉色鬃毛正粘在血痂上。

那匹棕色的獨角雌駒看著我,連滾帶爬地縮到房間角落。那枚子彈大概是把她下巴給打碎了。我徑直走到她身旁,她的喘息變得越來越急促,認定了我準備要殺她。但我沒有,我幹了件更蠢的事兒,八輩子祖宗的臉都準要被我丟完了。

我抓住她,緊緊把她抱在懷裏,像個嬰兒一樣嚎啕大哭了五分鍾。傷口一邊流血一邊愈合,把她身上染了一片紅。我哭得很慘,也不知道自己嘰哩哇啦說了些什麼。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已經徹底喪失了最後一絲的理智,不管怎樣都冷靜不下來。我流著淚,緊緊地抱著她,身子控製不住地顫抖。她似乎也被嚇懵了,一下也不敢動。最後我終於哭夠了,重新恢複了鎮定。

“對不起……我,呃……反正就是對不起……”我抹了抹鼻子說。她隻是愣愣地眨眨眼。我環顧四周,看到自己的鞍包就放在遠處的角落邊。然後我小心地撿起那把自動手槍,那匹雌駒剛才居然沒趁機拿它偷襲我,可見她也徹底懵了。“你瞧,我倆都想換個辦法解決這事兒,對吧?”我站起身來,退了幾步穿上護甲,順便拿走屍體上有用的東西。“反正你不想挨槍子兒……”但他們想要我的命……“那這樣……呃……我們做筆交易吧?你別告訴其他人我抱著你哭了個稀裏糊塗,我也……呃……不告訴其他人你中了槍。成交嗎?”

她瞪得圓圓的眼珠徑直後翻,整匹馬昏了過去。

行吧,但願我抱她這一下沒讓她也中了詛咒。我在她身旁放了一瓶治療藥水,她醒過來就能看到。

然後房門響了一聲。

塞拉斯緹婭在上啊……今天還要讓我殺多少您才滿足啊?

我鼓起勇氣,回頭看了看身後。門口站著一匹藍色陸馬,兩杆突擊步槍整齊地裝在戰鬥鞍上。如果我要跟他打,肯定要先挨上幾槍。我轉個身倒是能用S.A.T.S.給他來上幾發魔法子彈……應該能吧。但他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那種感覺很熟悉,跟這鬼地方完全不搭。然後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是在看我的……在看我的屁股嗎?我的機械腿?不過他倒是沒笑,那樣子反倒有些被嚇到了。我之前沒見過他,但他似乎十分了解我,雖然我實際上得是他的目標才對。

“嘿!釘子!他們找到她了嗎?幹掉她了嗎?”一匹小馬在對門喊道。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然後慢慢退回到走廊裏。他剛要開口,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接著說道:“沒有!我剛看到她從北門跑了!”他喊道,聲音尖銳而急促。

“我操,真的嗎?要是她跑進沼澤那邊就真找不到了!淦。”對門的雄駒咒罵道,接著吹了幾聲口哨。樓上馬上響起一連串的跑步聲,聲音越來越遠,最後到了外麵的庭院裏。

他看了看我,走到那匹失去意識的獨角獸身旁,小心地把她馱到背上。

“為什麼……為什麼要幫我?”我問道。但他沒有回話。

他向外走去,但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他回頭看了看我,留下一句抱歉,接著便揚長而去。外麵吵吵嚷嚷,全是“北邊”一類的詞,我甚至模模糊糊聽到了那輛坦克的轟雷聲。

過了幾分鍾,我走出房間,到了走廊裏。兩邊全是安保機器馬的殘骸、冒著悶煙的步哨機器。牆壁被炸得破損、倒塌,還完好的牆麵上也全是彈孔和黴點。看到這些,我慢慢走到床邊冒煙的儀器前,取下蹄上粘著的那根粉色鬃毛,把它係到儀器頂上,打了個蝴蝶結。我倚到機器外殼上,輕輕地吻了吻它。

“所以,你又做到了。”莊家嘶啞地說道,語氣平靜。

我抬起頭來,看到他正站在門邊。我慢慢伸出一隻蹄子,劃過牆上已沾滿黴點的蠟筆幼駒。“你不妨說具體一點,我做的事可不少。”我低聲說道,現在我真沒心情好好回答他。這一切就像是做了個噩夢一樣,我也真希望這隻是個夢啊。“我殺了幼駒,直麵了噩夢,不明不白幹了幾架,還要跟自己過不去,成天覺得自己該死。你說我啥事兒不幹啊。”

“嗯……你忘了一件事兒,黑傑克,”他疲憊而苦澀地笑了笑,“你挺過來了。”

我看了看莊家,這個活在我嗶嗶小馬裏的幽靈。也許是吧,如果把我自己比作煤炭的話,那喙城不過就是在一點點往我身上加壓,到最後我就會燃燒起來,或者……會像變戲法似的變成其它東西?紅寶石嗎?紅寶石是煤炭變成的對吧?“我得找地方睡個覺,你知道有哪兒能去嗎?”我疲倦地問道。我知道自己肯定沒法好好休息……但總比不休息的好。

“往東南走,黑馬山的南麵有間房子,那兒應該能讓你安全地睡一覺,”他嘶啞地說道,接著把帽簷拉下來,遮住了雙眼,“之後的打算呢,去高塔監獄嗎?還是說你想聽我的話,收拾好東西滾蛋?去十馬塔那邊謀生?去幫小皮一把,一起麵對她的敵人?離開這傻逼喙城,再也不回來?”

我看了一眼那台燒焦的機器,那根粉色鬃毛是如此醒目。說真的,離開確實是個理智的選擇,我心底裏是知道的。在喙城生活過的小馬都是知道的。隻是……

“得了吧,莊家。反正你也知道我腦子笨,肯定不會走那條道的。”我說道,也疲憊地笑了笑。我靠在牆上靜了一會兒,心底裏很是感謝這所醫院對我的幫助。我犯了個可怕的錯誤,但又一次抗下了自殺的衝動。我著實有心理問題,一點兒不比P-21的藥物上癮來的輕微。但他已經直麵了自己的夢魘,我又怎麼能比他差呢?

我走在出去的路上,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大部分先驅者的屍體都被自己的同胞扒幹淨了,就算是廢土上的拾荒本能吧,我猜。不過我還是搞到了一些子彈。我走到了醫院門口,看見那座水簾噴泉完好無損,便過去洗了洗蹄上的血。隻是上麵的血汙恐怕永遠洗不幹淨了,就算真的能洗掉,這事兒我也絕對瞞不過其他人。

兩邊的牆都已經炸得不成樣子。要是我現在其實是在做夢,會不會也不錯呢?這樣等我醒過來,就去見一見血色,聽他吐槽我怎麼怎麼退步,然後再講講我這“精彩的人格矛盾”。我都想去庭院看一眼了,你別那兒真在開音樂會呢?結果什麼也沒有,夢做完了。我醒了。我回來了……

恐怕幸福的確是一種奢望吧,而我也遠遠不配。

我走出醫院,看到北邊遠遠閃著先驅者的手電光,而我要去的是相反的方向。我不再停留,一步步朝南邊的停車場走去。在夢裏渡過的那幾周,這座巨大宏偉的建築就是我的家,現在再看,它卻已經被破壞得不成樣子。房頂已經沒剩幾塊,有一側的樓房幾乎塌了個幹淨。地上落了塊牌匾,已經損壞得相當嚴重了。我頂著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依稀認出了上麵的字。

“歡角嶺庭園:願你在此治愈傷痛,重拾希望。”

我輕輕碰了碰它,然後回了頭,毅然向東南走去。也許,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值得被拯救吧……

蹄注:獲得任務增益。

定心凝神:你現在能順利入睡了,並且不再承受缺少睡眠帶來的減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