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主母難當
“小姐,天都黑了,我們進去等吧?要不然我在這兒等,他們一回來我就去告訴您?”藍雀拿著蒲扇扇著四下的蚊子,“表少爺都十三了,腦袋又機靈,肯定出不了事。”她會錯了意,還以為我在等薛啟。
想跟她糾正,忽聽山道上隱約有馬蹄聲,應該是他們回來了,深呼一口氣,我可有話要問那位大少爺,一來他欠錢的事,二來是這裏四處環山,哪裏可以買到糧食,家裏這麼多張嘴,總不能什麼辦法也不想,等著餓死吧?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被黑暗吞噬,藍雀剛打起燈籠,馬蹄聲也到了跟前。
“二姐!快……”薛啟一個縱身,從馬背上跳下來,神情很是慌張。
“怎麼了?”緊步上前,正好那位大少爺也從馬上下來,懷裏還抱著一個大肚子女人。
“快去準備一下,她要生了!”眼神中的嚴肅表明事態緊急,實在顧不上多問,趕緊招呼藍雀把府裏的女眷召集到前院。
家裏有接生經驗的就隻有廚房的王嫂跟李嫂,要命的是她們倆跟兩個護院去林子裏拾柴火去了,還沒回來,再有就是二夫人生過孩子,不過下午被那些難民嚇昏了過去,現在還迷迷瞪瞪的,根本派不上用場,剩下的都是些大姑娘,誰也沒生過孩子。
“沒時間等了,你快進去幫忙!”這位大少爺一把扯了我的袖子,將我推到門口。
“我不會!”那可是兩條人命,萬一做錯什麼可沒有後悔藥吃。
“總不能讓我們進去吧!”
是啊,總不能讓這些男人進去幫忙吧,隻得招呼了同樣戰戰兢兢的藍雀跟兩個丫頭一並進去。
關上門,走到床前,一看到那滿身是汗的婦人,我腿都軟了,“你……別緊張。”抖著雙手安撫一下她。
“夫人,剪刀。”丫頭把剪刀遞給我,有那麼一刹那,我腦子完全空白,根本不知道拿剪刀要幹嗎。
“熱水!”醒過神來後,想著得用熱水洗手,因為腦子太混亂,手竟然直接伸到熱水裏,嚇得藍雀一聲大叫,我反倒沒覺著燙,隻是手被燙得跟紅蘿卜似的。
我完全不記得自己到底對那個孕婦做了些什麼,隻等到孩子的啼哭聲出來,我才癱坐到地上,手上全是血。
這時,王嫂、李嫂也匆匆趕了回來,剩下的事都交給了她們,踩著軟綿綿的步子出了房門,誰說話都沒聽到,這是過了一天還是一年?怎麼有這麼多奇怪的事發生?
“小姐,別動,我給你塗藥,手上都被燙出血泡了。”
“藍雀,我們現在在哪兒?”我有點迷糊,今天真是發生太多事了。
“小姐,你是不是累壞了?”
“二姐,你真厲害!”薛啟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正坐在桌前大口扒著碗裏的飯,坐在他旁邊的還有申屠家那位嫡長孫……申屠破虜,此刻雙目正眨也不眨地看著我,帶著一絲奇怪的笑意……一般我將帶這種笑意的人都歸結為不正經的浪蕩公子。
“孩子怎麼樣?”懶得理他們倆。
藍雀替我包好白紗,“小姐放心,母子平安,隻是……王嫂說那婦人太瘦弱了,可能會沒什麼奶水。”
奶水?這下子我可真是無能為力了,來土匪我可以用錢打發,來難民頂多奉上糧食,嬰孩我可真一點辦法也沒了。
“我們剛獵了頭母鹿,在後院的柵欄裏。”申屠破虜插進來一句。
“是啊,二姐,我們用昨天捉的野蜂逮了一頭母鹿。”
好,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我實在不想再跟任何人說話,我要好好消化一下今天所發生的事,起身往外走。
“小姐,你要去哪兒?”
回頭,見三人神色各異,看看周圍,才發現這是我的房間,“你們兩個怎麼在我房裏?”
“大少爺的房間不是給那個婦人占了嘛!”薛啟咬著饅頭,大快朵頤。
“莊子裏那麼多房間,隨便住哪邊都行。”隨便一擺手,今天是我二十年來第一次經曆這麼多事,實在是有點眩暈。
薛啟嘎嘎大笑,“二姐,你真給嚇傻了!莊子裏不都住滿了嘛,哪裏還有空房間?”
“什麼?不是就五十幾個人嗎?”
“我跟大少爺還帶來那麼多,你沒看見?”
足足愣了有半刻,這下好了,連擔心都省了,再不濟就是住滿嘛,“你們吃完就出去!”
“二姐,我也要出去啊?”
“出去!”
第一次覺得接下申屠家這副擔子是個錯誤,我在娘家自小到大都沒做過什麼主,如今卻要負責這麼多人的衣食住行,甚至人身安全,真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
“等一下。”在申屠破虜經過麵前時,伸手攔住他,“你欠那些土匪的錢,最好自己擺平,不要再讓他們找上門來,家裏女眷不少,你得替她們想想!”
“我沒辦法。”那麼俯視過來,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種話從一個男人嘴裏說出來有多麼無能。
“……反正我不想再見到他們!”用力仰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生氣,事實上是連生氣的力氣都快沒了。
“這樣吧,你給我一百兩,我就讓他們不要再來!”
我真想問他,他到底是不是申屠家的人,怎麼麵對這種事,他不但不急,還可以說得這麼從容?“這可是你惹出來的事,不能讓全家人跟著你一起擔驚受怕!”這是什麼逆子!
“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不要住這裏,住這裏也可以,要麼付錢,要麼替我管家!”
“好!我們十四個人一共需要多少錢?我現在就給你錢!”
他轉眼看看夜空,又笑著轉過眼,“我在想,好像讓你管家對我更好,你比我有錢。”
我現在是明白了,為什麼老爺子會讓這個孫子獨自分家出去,他根本就是個十足的大無賴。
“那你是說,隻要我出錢,這個莊子就隻聽我一個人的?”
“算是吧,不過是暫時的。”
“行。”匆匆走進屋內,不顧藍雀的阻止,從床底拉出箱子,將首飾一股腦地扔到床上。藍雀忙不迭地用毯子包住,從小到大,難得見我發瘋的時候,今天真是受了刺激,本就已經筋疲力盡,又被這個無賴一激,火氣完全竄了上來,根本沒力氣控製。
人一生氣,力氣也會隨著火氣飆升,竟然將偌大的箱子拽到了外屋,藍雀招呼薛啟把房門關上,怕露財招災。
打開箱子,五十兩一錠的鳳印元寶整齊地排在箱底,“這裏起碼也有三千兩,都給你,不過你必須想辦法供應整個莊子人的吃食,還有,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到我們!”
三人都癡愣愣地呆在當下,估計都覺得我在癡人說夢,我心裏其實也不是全然失去了理智,這無賴定然是認為我這裏有足夠的銀子,才會賴上我,誰知道他到底欠多少人的錢,萬一都歸到我的頭上,到時可就不隻這麼多錢了,更重要的是莊子裏這麼多人的口糧,我根本一籌莫展,這裏我又不熟悉,靠他總比自己來好那麼一點。
“你的嫁妝?”他卻先問了這麼一句。
“鳳印子的元寶,一看就知道是嫁妝嘛!”藍雀比我還心疼,她最是替我的將來著想,像我這樣一沒丈夫,二沒孩子的女人,唯一能做就是多存些錢防老。
“這怎麼好意思,要是連你的嫁妝都拿了……”食指抓抓眉毛,“申屠家窮到了這種地步了?”
我心想,有你們這種子孫,申屠家早晚窮得連飯都吃不上。
藍雀將箱子蓋上,“不要更好!”
沒理藍雀的舉動,隻是笑著俯視我這邊,“不怕我拿了銀子就跑?”
“你要是跑了,我就死在這兒!”第一次說出這麼沒本事的話,真是給氣昏了,確實心血衝腦,真沒想過他會拿了銀子逃跑。
他竟然笑了出來,“我看著辦吧,錢不夠可不能怪我。”他的力氣還真大,那麼重的箱子,竟然那麼輕易就提了起來。
望著他腳上那雙破敗不堪的靴子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竟然覺得他的話有那麼點可信,不過轉念就後悔了,這個人還是多注意為好,遂囑咐薛啟一定要形影不離地跟著他,真不知道我的哪個決定更錯!
這一天到底是真的還是在做夢?不禁坐在門檻上歎息,我都做了些什麼……
二爺的一子一女是龍鳳一胞兄妹,一個叫明清,一個叫明華,去年就過了雙十。在帛城時,也有不少鄉紳家請人上門說媒,雖說申屠家勢敗了沒錯,可申屠姓氏的宗親在京城做官的仍不少,人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與申屠家結親,對於普通的鄉紳家族來說,還是件高不可攀的事,盡管這一雙兒女的年紀是大了點,但隻要他們身後這個家族夠體麵就行。奇怪的就是二爺這夫妻倆,根本不管這對兒女的婚嫁,萬事都由兒女自己做主。老爺子在世時,也曾給這對孫子、孫女親自保媒,可惜仍然拗不過自己的二兒子,有時我在想,這一家人其實都是怪脾氣,隻不過怪的地方不一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