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3)

第三章 再逃難

大姐出嫁時,母親已不在世,父親請了同宗的伯母來給大姐“開臉”,看著她疼得皺眉咬唇,我與小妹都很同情她,反而她自己開心得很。大姐得父親喜愛的最大原因並不是她生得美麗,更多是她的性子,她的想法裏,女子生就是男人的附屬,嫁人是女子生到這世上的唯一歸宿。而我與小妹卻與她有著截然不同的想法,當然,我比不上小妹,她有膽子說出口,我卻隻能在心裏倔強,就如同父親說過的,不管從哪方麵來說,我都是三姐妹中最不出色的,我自己也是這麼認為,所以做什麼事都隻是求一個穩妥,可世上並沒有那麼多的順風順水讓平凡人一帆風順。

那無賴帶走了三十多個人,那些土匪也聽他的吩咐去把曹陸橋一把火燒了個幹淨,無風,濃煙直衝雲霄,我不是很明白他這麼做的原因到底為何,燒一座橋能阻止亂軍上山?在我的想法,這麼大張旗鼓地燒橋,恐怕更能惹來別人的注意。

申屠家的人對這位長孫的作為均處變不驚,也許是看過了大風大浪,也許是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依舊照常他們自己的事,而我,卻不得不為所有事擔驚受怕,盡管什麼也做不了。

入暮時分,他帶著那三十多個人回到了莊子裏,每人肩膀上都扛著重重的糧袋。看著家人忙碌著生火做飯,聞著濃濃的糙米香氣,有那麼一刻,我覺得這個男人比自己強太多,起碼他有能力說到做到,不像我,隻有脾氣倔強而已。

“去把你那些金銀珠寶收拾一下。”倚在木柵欄上,正好與我對視。

我不明所以。

“你不是要走嗎?我送你一程。”他的笑似乎隻是為了激怒我……我這麼認為,因為隻有對我他才會露出這麼……無賴的笑。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或者說,你覺得我當這個家並不合適?”也許是我這個當家的頭銜惹到了他……我也隻能這麼想,畢竟我們才不過第一次見麵,“如果是這樣,我……”

他笑得更加燦爛,“如果你覺得是這樣,何不把申屠家的家底都交給我?”頭湊前一點,“老爺子到底還剩多少錢?”

注視著他的雙眼,我要確定他眼底的真實意圖,他有能力讓我這個當家主母變成什麼也不是,可他什麼也不做。如果他連土匪都驅使得動,如果他隨意就能找來糧食,那麼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又有什麼不能的呢?

“這麼看著我,不再顧著你大家閨秀的清白了?”眼底仍舊是戲謔,讓人猜不透他的意圖。

我突然有一個莫名的猜測,我感覺自己似乎是走進了這個家族某些不為人知,或者是不為我知道的秘密之中。人們表麵上都承認老爺子臨終前的說法,當我是這個家的主母,然而每個人心中卻又並不這麼認為,就像從帛城逃出來時,他們並沒有聽從我的話往東去,而是來到這個莊子,這個早已被分出申屠家的莊子。

似乎所有人都很聽從這位大少爺的話,也很尊重他,當然,除了我。

“什麼時候動身?”我想我要先收斂一下自己,這場逃難的伊始,我就把自己變成了一隻刺蝟,一隻膽小又敏感的刺蝟,或許我真該停下所有的焦慮,好好看看周邊的人和事,好好聽聽別人說什麼,盡管是我不喜歡的人。

可能是我的情緒變化太大,他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看了我半天,“馬上!”

等我回到後院時,才真正了解他那句馬上到底有多急,車馬早已備好,老弱婦孺也都被安置到了後門,而大多數的青壯男子則都必須留下,不免讓人浮想聯翩,難道說亂軍真的上山了?

“小姐,快上車!”藍雀抱了一堆包袱扔進馬車裏後,隨手把我往馬車上拉,“大少爺說亂軍上山了,讓咱們先到後山躲一陣子,晚飯我都放車裏了,咱們就在車上吃。”

因為腿腳不便的人多,所以我們隻能騰出幾輛車給那些腿腳不靈便的,我跟明華、二夫人、藍雀,以及幾個府裏的丫頭擠一輛,每個人的行李都不少,所以車裏顯得很擁擠。

“夫人!”小二子抱了一大隻包袱塞進車裏,“大少爺說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能回來,這裏有些幹糧,先將就一下。”

透過簾子,遠遠地看見那個人正站在後院門口,見我收下了幹糧,便轉身沒進了箱子裏。

“小二子,你真不跟我們走?”

搔搔後腦勺,“怎麼說我也有點力氣,算能幫上忙。”

因為天色看上去要下雨,山路崎嶇,車馬不好走,不得不趕緊上路,隻是隨意交代了幾句,馬車便開始行進。

二夫人的身子本來就不好,這麼一顛簸,沒過多長時間,就不得不停下車扶她出去吐,二老爺跟孫管家這時也急匆匆從隊伍前麵趕了過來,見不是大事,這才安心。我跟明華將二夫人攙進馬車裏,正想上車時,這才記起一直沒見到薛啟,招來孫管家詢問,他說剛剛出門時,還見他在隊伍裏,我不放心,讓幾個人留意再看一下,結果根本再也找不見他的影子。

這時,明華又說前院那對母子似乎也不在隊伍裏,看看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我們也不過走了幾裏路,還能看見莊子的影子,於是我決定回去一趟,莊子裏剩下的都是些大男人,哪可能會照顧月子。

我一提出要回去,孫管家和藍雀都要跟著,二夫人跟隊伍裏的幾個婦人都是重病在身,根本走不開人,“我騎馬回去,應該趕得上,我把她們母子帶回來。”

騎馬我並不在行,也隻是勉力一行,結果剛脫離眾人的視線,便狠狠從馬背上摔了下來。一路滾進了灌叢,雙手護著臉,手上全被荊棘滑破,刺刺癢癢的,發釵也被甩得不見蹤影,頭發整個鋪到了灌木上,扯得發根疼。掙紮一下,倒很快爬了起來,虛榮心作祟,還擔心被人看到,不免四處看看,見沒人才趕緊從灌木叢裏爬出來。

馬兒倒是很通人性,吐著鼻氣,站在灌木旁等著我這個沒用的主人。稍稍拍了兩下衣衫,把長發攏到身後,這才拉過韁繩。

可能剛剛摔的那一下太嚴重,雙膝疼得根本不能彎曲,自然一時也爬不上背,隻好走上幾步看看,可不管我怎麼拉韁繩,馬兒就是不肯往前走。

費了半天勁,它半步也沒挪,無奈,隻能忍著疼爬上馬背,照著馬屁股狠狠一抽,一吃疼它才往前跑,而且速度飛快。

天色漸暗,風聲乍起,天際邊隆隆傳來幾道雷聲,昭示著大雨將至,聽著風吹樹葉嘩嘩的響聲,不禁有些著急,我怕雷電,從小就怕。

聽祖母說是因為幼時親見雷電擊倒了院子裏的古樹,也就是因為那棵樹,以及江湖術士的幾句兒戲之言,使得父親打小就一直不怎麼喜歡我。依照術士的說法,我們蘇家院門內的兩株樓桑本是蔭福子孫的好樹,誰知被雷電擊倒一株,隻剩一株,則變成院囚單木,成了“困”字,而雷電之所以擊倒那棵樹,就是因為我的八字太“獨”,與蘇家不合所致,弄得父親不得不把另一株也砍掉。從商之家多信風水之說,我們蘇家祖上從商,自然也是對風水一事多相在意,砍掉了子孫的福祉,這筆罪孽自然不小,所以父親也對我芥蒂至深。好在祖母心計快,當下就改了我的八字帖,要不然,莫說嫁入這申屠家,就怕去廟裏出家也是沒人收留的。所以我時常在想,之所以害怕雷電,也許並不隻是幼時那場驚嚇所致,更多的應該是那術士的戲言,讓我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蘇家的罪人。

山風肆虐,烏雲密布,雷電就在頭頂,而我卻絕望地發現自己迷路了,在離莊子不過幾裏地的林子裏迷路了,這麼可笑的事讓我覺得自己真是無能透頂。

當一個人孤獨地麵對生命挑戰時,往往這才是彰顯一個人能力和韌性的時候。

閃電在雲層裏相互撕咬著,像是要將天撕裂開一般,我不敢抬頭,也不敢認真去聽那些隆隆的雷聲,塞住耳朵,哼著記憶中能讓自己安心的小調,任憑大雨傾瀉全身,隻看著額前的發絲上不停滴落的水珠,信馬由韁……

我承認自己一直都很懦弱,雖然看上去十分冷靜,還帶著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雨勢漸小,雷電依舊,馬兒再不往前走,低頭站在一株矮鬆下,踉蹌著爬下馬背,冷得渾身哆嗦,四處張望,周圍除了黑影重重之外,再找不到一絲亮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

挨近馬,靠在它的肚腹上取暖,想著下麵到底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