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人的腳步聲,又像風吹草木的聲響,轉頭看看,卻又什麼也看不到,不免往馬身上再靠靠。
“砍了,快砍!”突然響起一道人聲,應聲從灌木叢裏蹦出一個黑影,“還有馬,是個官!”那黑影對著身後大吼!
“你他娘的快砍啊,管他是不是官!”灌叢裏又出來一個黑影,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
“等一下。”躲到馬後,大喊一聲。
那兩個黑影頓時停下動作,恐怕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我是個女人。
擦亮火折,這才看清彼此,原來是那個光頭,還有一個人不認識,不過看穿著,像是住在莊子裏的難民。
“小嬸子夫人?!你怎麼大半夜貓在這裏?”打量了半天才認出我來。
原來我就在離莊子不遠的林子裏。
“真是萬幸,幸虧沒碰上那些亂軍。”光頭一路上不停地重複這句話,據說現在莊子周圍到處都是亂軍,我卻出奇的一個也沒遇上。
剛跨進莊子,後腳雨勢又漸漸大了起來,閃電把夜空撕成數片,不禁低眉,別開視線。
“大哥。”前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光頭緊步迎了上去,我知道是誰,隻不過沒抬頭去看,“放心,小嬸子夫人運氣好,沒碰上亂軍,就是淋了點雨。”
來人沒有答應他的話,聽那腳步聲,似乎很火大,生氣也是自然,換成我也肯定生氣,一個女人大半夜在到處都是亂軍的山上四處跑,怎麼也說不過去。
抬頭,一個閃電撕開他頭頂的雲層,不是有意躲開他的視線,隻是不想看到那可惡的閃電。
一把攥住我的衣角,卻聽旁邊一聲呼喝……
“你幹什麼?”
是薛啟。撥開眾人,將他的手拉離我的衣袖,擋在我身前。這小子以為他要對我動粗,畢竟還是親一點,關鍵時刻仍是護著自己最要緊的人,“二姐。”轟隆隆一聲響雷,伴著強烈的閃電,擊在天際的某一處,我一個微顫,薛啟順勢捂住了我的耳朵,自小跟著我,當然知道我怕什麼。
“看什麼,看什麼,都他娘的給我護防去!”見情勢不對,光頭趕緊轟走眾人,這人倒也機敏,“大哥,那我先出去了。”
眾人散開,雷聲也停了,我拿開薛啟的雙手,“留下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對他的怒氣早已被雨水淋得差不多,剛剛又那麼護著我,自然是一點生氣的道理都沒了。
“我擔心你不同意嘛,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他們人都死了啊!”反倒對我興師問罪起來,語氣異常苛責。
“不是。”眼睛卻是看著他旁邊的那個人,“本來打算回來帶上前院那對母子,順便給你交代幾句,沒想到半路……迷路了。”“迷路”兩個字說得有些遲疑,畢竟這聽起來很可笑。
他的眼神似乎沒有了剛才那種震怒,不過看起來還是不太想搭理我。
“薛啟,去幹你該幹的事!”語氣有點隨意,其中又帶了點不容置疑。
“不行,我二姐這樣,我不能走!”
一大一小怒目相視,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在這個調皮小子心裏是這麼重要,竟然會為了我跟他尊敬的人嗆聲。
他什麼也沒說,一把提起薛啟的領子,往門外拖,當然,身小力薄的自然吃虧,盡管脾氣再倔強也是沒用,還是要看本事定江山的。
一把將薛啟扔到門外,踢門,上閂,“是男人就說話算話,別跟沒脫娘胎似的,死纏在女人身上。”哐……一腳踢到門板上,驚得我微微一個後仰,這人好像是想把剛才的努怒氣轉移到這扇可憐的門上。
“誰說我不去了,我等一下去!”門外的人也不示弱,也踹來一腳,“你要是敢動我二姐一根頭發,回來我肯定收拾你。”
他回看我一眼,“我現在就動了,你有種進來收拾!”
“二姐……”薛啟在門外大吼,“數著他打你幾下,回來我給你報仇!”
因為他正看著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插進他們這可笑的對話裏,“小心點。”走到門口,扶著門板交待一句。
門外傳來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薛啟走了,而我卻不得不正視眼前這個人,“那母子倆……怎麼樣?”轉開話題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惜,他並不買賬,“走!”示意我跟著他。
穿過兩道院門,來到那母子倆的房間,屋裏隻燃著一支紅燭,光線柔和溫暖,窗外間或的閃電與燭光交錯映襯,昏暗與晝亮交替融合,他站在門口打量了我半天,最後從床頭的櫃子裏翻出一件長衫、一條棉毯,扔到我身上。
“薛啟不會有事吧?”見他要走,趕快問一句。
“你最好不要離開這間屋子半步。”關門,衝著外麵高喊一句“走了”。根本不打算回答我的任何問句。
這不是我第一次犯錯,不過卻是第一次自己都覺得錯誤真是犯得很不明智。躲到床前那張破舊不堪的紫竹屏風後,換下一身濕漉漉、破敗的裙衫,看著手裏那件男子長衫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穿上。
床上的那對母子睡得很安穩,屋外卻是一夜大雨。
直到清晨那位青衫的方先生來給床上的母親試脈,我才知道一些外麵的消息……
“樹陣?”將熬好的湯藥遞到方先生的手上,這是個並不算十分俊美的男人,可那雙深邃的眼睛卻似乎承載了一片廣闊的天地,看著他的眼睛,你能感受到智者的光芒,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可笑,不過卻是真實感受。
“對,樹陣,夫人可懂得九宮八卦?”
搖頭,普通人家的女子,能認識字就已經是不得了了,若不是父親希望我們三姐妹能嫁進官家,弄不好我們也隻是簡單地認識幾個字而已。
“那就難怪了,這莊子建得好地方,青山環抱,綠樹掩映,再加上以九宮八卦方位粗淺地做了些手腳,也就難怪夫人摔下馬後,走失路途。”他看出我對昨晚迷路的自責。
“也怪我心急,當時馬怎麼也不肯走,我竟沒有察覺,若是放任馬兒引路,估計也就沒事了。”
“夫人一個女兒家在電閃雷鳴的夜裏竟沒有驚慌失措,懼怕昏厥,已經是平常女子不可比了。”笑笑,用竹筷試了試湯藥再遞還給我。
伸手輕輕將床上的婦人叫醒,喂她喝下湯藥。
紅彤彤的日頭像是被水洗過了一般,一直升到樹梢,在外麵“護防”了一夜的人也陸續回到莊子裏,都是饑腸轆轆,可沒有人發話生火做飯,他們也隻是蹲在廚房的門口,眼巴巴地等著。
從沒想過一個書生竟然會進廚房,這位方先生倒真是讓我開了眼,自小就聽父親說“君子遠庖廚”,他也從沒碰過任何廚具,沒想到這位方先生不但進得了廚房,還做得一手好菜。
有他這個“方兄”跟我這個申屠夫人做飯,眾人自然敢動筷子吃飯。
“有沒有規矩!‘把頭’都沒吃,你們倒吃得真歡!”光頭扛著刀大踏步而來,見眾人蹲在門口吃飯,左踢一腳,右踢一腳,眾人都偷偷瞧向我這邊。
拉了拉衣領,站到廚房門口,這男子的衣衫太大,用腰帶係著依舊是大得出奇,不得不時刻注意整理。
“喝!小嬸子夫人親自動手做的飯,那一定要吃!”轉話的速度既快,又自然,接過我手中的大飯勺,見一人正在鍋邊撈幹飯,立即將人推搡到一邊,“娘的,打仗時跟孫子一樣躲在後麵,吃飯還撈幹的!”
聽他這麼一說,門外想再進來盛飯的,都嚇得不敢上前。
院門大敞兩開,遠遠可見兩個人齊步而來,看到這兩個身影,心不免也放了下來,薛啟走到門口,見眾人開飯,跟撒了歡的野兔一樣,往廚房這邊跑。
連跟我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就衝到了鍋台邊,跟光頭搶鍋裏的飯。
“小子,來晚了,隻能喝稀的嘍。”光頭笑嗬嗬端起滿滿兩大碗飯扭著腰出門吃飯去了,這廂薛啟氣得哇哇直叫。
我偷偷從一旁的小鍋裏取出兩隻饅頭塞到他手裏。
“二姐,你還藏……”
伸手放到唇上,示意他不要吆喝。
“你忘記藍雀有什麼毛病了嗎?”那丫頭可是最愛中飽私囊的,就怕我吃不飽,自然會在廚房裏動手腳,早上偷偷找了找,竟然還真有,以後誰要娶了這丫頭肯定是掉進福窩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