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冬至的那場風波,使得官府草木皆兵,擔心再有亂軍混入城裏,所以大街小巷,查得很嚴,大年初一本應是宗親間磕頭拜年的時候,或有大家族在某某酒樓包下幾桌,好讓小輩們一起拜過同族的長輩。這京城的風俗到與我們帛城不同,帛城是初二才能走親訪友,這邊一大早不能吃飯,必須先要跟宗親的各長輩磕頭拜年後才能吃,據說這也是一種孝順。因為擔心亂軍趁亂搗亂,官府明定:新年期間,或有外出家門的,都要隨身帶上戶籍名帖,以防隨時檢查,反倒弄得人心不穩。
老爺子是申屠家的嫡傳子,所以申屠家的宗親,無論官職大小,是貧是富,都會到我們這裏給祖宗的牌位磕頭燒香,這一攤的早宴自然是少不了,少說也是七八桌的人,若再加上小輩以及隨身帶來的家丁,孫管家依照往年的人數粗淺地計算了一下,最少要十五桌,這還是少算,飯食起碼要備下十八桌。
一大早起身,拜過天地、接過灶神後,便忙著張羅早宴,太陽剛剛升起,宗親們陸續而來。倒有個有趣的現象,越是來得早的,越是在申屠家族中沒什麼地位的,而且來了之後,不管是輩分比我大,還是輩分比我小的,都會過來與我道一聲新年發財。最後來的都是些有官職在身的,孫管家還須把我叫出去迎接,其中最大官職的,官居相府長史,與我平輩,需稱他一聲伯兄。他一到,眾人都垂手靜默,家裏似乎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誰的官職最大,祭祀祖宗就由誰來主持。三炷香後,女眷們都去後院吃飯去了,男人們則留在前院的主廳,托二爺的“福”,我竟也要留在前廳,聆聽這位長史大人的諄諄教誨。
“國難之時,一律要從儉,我們申屠家自太祖時就一直是清廉之家,我們這些做子孫的可不能毀了祖上的家訓。”說這話時正對著我,顯然表示此次家宴豐盛了。
雖然也沒那麼豐盛,我側眼看了看一旁的二爺,他眼皮耷拉著,像是沒睡醒,隻好自己應聲:“兄長教訓的是,此後一定注意。”
“嗯。”點頭,拿筷子,眾人這才敢動,不過仍是沒人說話,廳裏靜得隻有筷子偶撞碗盤的聲響,“對了,破虜可有消息啊?”
沒人回答,我瞅瞅一旁的二爺,他仍舊是一副困相,隻好再次自告奮勇:“從帛城一路來京城,也讓人查過消息,不過一直都沒有回音。”
“嗯,該多派些人手,這破虜的年紀也不小了,該是懂事的時候了,到如今二十八九歲,竟還不成婚,這怎麼對得起先公啊(應該是指老爺子),再說這林府的小姐也等不起啊,總不能害人家女兒家一輩子的幸福吧?”這話說得我暈乎乎,哪裏來了個林小姐?
見我現吃驚狀,那長史大人不免微微點頭,“弟妹新進申屠府,不知道也是應該,不過既然早有婚約,我申屠家不能對不住人家,讓人家林小姐等那麼久也沒個交待。如今知道了,弟妹也要早做打算,即便破虜不在,可年節的時候也該去拜訪拜訪,該有的禮,還是不能落下,這才不辜負人家姑娘嘛。”
因為不知道來龍去脈,這話我可不敢輕易答應,隻能使勁看二爺,興許是被我看得太久,二爺慢慢抬起頭,“林家不是早就說過退婚了嘛,何況林大小姐不也早早嫁人了?”
我越聽越糊塗,這裏麵到底是怎麼回事?
“二弟啊,你怎麼糊塗了呀。”那長史大人一聲歎息,“林家不是還有二小姐嗎?當年要退的那是林大小姐,林大人不是還給老爺子來陪過不是?說讓二小姐頂大小姐的婚約嘛,你怎麼都給忘了?”
“有這麼回事?”
“有啊!”
“可我沒聽說啊。”
“你看,你看,我這不是跟你們提了嗎?人家林二小姐可是一直等著破虜啊,總歸也要有個說法吧,不能讓人家白等。”
“這樣啊,嘶……可破虜他連人影都沒有啊,這人都沒了,還找什麼媳婦,幹脆讓那林小姐別等了。”這話二爺倒還真是說得出口。
不過長史大人顯然沒有太過生氣,或者說著急比生氣更多一些,“二弟,我虛長你幾歲,說你也是應當,我們申屠家雖然不比往日興盛,可子孫後代也不能辱沒了先祖的英名,若連定好的婚約都不認,那可要被人家罵祖宗啊。”
“那……隻能等破虜回來再說了,隻好再委屈林二小姐繼續等下去。”二爺倒顯得有些無賴,“要不這樣,我們明清也尚未婚娶,既然不能耽誤了林小姐,幹脆這婚約就讓明清頂了吧。”突然彎出這麼一句,害一旁的明清厲目看自己的父親。
不過那長史大人顯然對這提議相當生氣,指著二爺好半天,最後搖頭歎息:“二弟,你……這是什麼話,弟娶兄妻,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一頓飯吃下來也沒做出任何定論,到底要不要認那位林二小姐,最後那位長史大人改攻我這邊,還好二爺搶過話,說這事不能由我決定。鬧騰了半天,那長史大人氣得幾次想發脾氣,可還是忍了下去。我不禁浮想聯翩,盡管我們府是申屠家的嫡親一脈,可這位長史大人畢竟有官職在身,說句不好聽的,就是他硬定下這門婚事,似乎我們也沒什麼好爭辯的,但關鍵是他話語中帶著莫大的隱忍,看起來像是有什麼隱情。
“二爺,三夫人,查過了,聽說是北疆的虜族趁亂進犯邊界,一夜之間奪了三城,朝廷中能用得上的帶兵之將都派出去鎮壓亂軍了,無人可去北疆,況且大少爺對北疆極其熟悉,所以太尉大人在朝會上舉薦了我們大少爺,林大人這才再提起這門親事,讓長史老爺順便來提一提。”晚飯剛過,孫管家便查到了早上反常的原因。
“我說呢,平常眼睛長在頭頂上,怎麼會突然和氣起來,原來是這麼回事。”二爺早上是有意提出讓明清代替申屠破虜迎娶林二小姐,以此測試林家到底是有意遵守婚約,還是有其他原因,“弟妹啊,我看這事得告訴破虜,讓他回來一趟。”
“讓他回來?”
“嗯,不論個人安危,我族受侵,我民受難,但有微薄之力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的,都要出一分力。”
這話令人欽佩。
“可大少爺身上不是還有官司嗎?萬一他回來,有人重提往日的官司,豈不是……”
“這事不是不可能,不過做大事總要有些風險,你隻修書一封,讓他自己決定吧。”
我是想問為什麼要我修書給他,換作二爺自己,不是更有說服力嗎?“隻是我寫信去,不知道大少爺會不會當成兒戲來看……”
二爺跟孫管家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讓我不明所以,多日之後與明華的一次閑聊才讓我明白了二爺跟孫管家為什麼會有那種眼神。
明華說,他很少與家裏有聯係,甚至連老爺子走他都沒回去,或者回去了,也沒讓任何人知道,但他對我雖然胡攪蠻纏,可我的話最終還是會聽,也許是出於對三叔的尊敬,因為早年他與我那個未曾見過麵的丈夫關係很好,也許是出於對我的同情。總之,眾人眼裏,都認為他會聽我的話,這聽起來有些危聳,我不想讓自己與別人不同,特別是與他的關係,一想到小妹的那些話,就覺得心裏不安,不想見到他,更不想讓他回家,因為這麼一來,需要每天見麵。如果小妹不曾說過那番話,也許我還會坦然以對,但現在,如果再見到他,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潛意識躲得他遠遠的,讓所有人覺得好奇,反而會讓人生疑。
讓人無奈的是信發出去一個半月後,他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