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兒,你娘的病要問太醫,求佛應該去寺廟,別人怎麼會知道呢?”

蘭萱像是怕極父親,訥訥不敢言。

宛心悔得腸子都青了,無緣無故說什麼瞎話?害得孩子空掛念。

這樣一想,她大著膽子揚起頭來,“我是胡謅的,我根本不會算命。”

屏住呼吸,宛心仔細注意著蘭萱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起初,她是吃驚,後來怯怯地掃了父親一眼,再後來是滿心的驚奇。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對她說過話,府裏的下人們看到她,總是戰戰兢兢,驚恐畏懼,唯恐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惹她生氣。

可是這個女人,對她總是一臉溫婉和順,那種打心眼裏的喜悅,蘭萱雖小,卻也感覺得到。

想著想著,唇邊漾起如霞的微笑。

宛心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這一放鬆,不由得也笑了,一大一小傻兮兮地相視而笑。

“你叫什麼名字?”

被徹底忽視掉的南平王楚夕白淡淡地問。

他看著眼前這個低眉順眼的女子,心頭陡然湧起一種怪異的感覺,似熟悉又似陌生。但她眼底對蘭萱的疼惜卻是不容錯辨的。

蘭萱這孩子,太敏感太聰明,誰對她是真心疼寵,誰對她是敷衍疏離,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母親年紀大了,精神大不如從前,而王妃銀珠又整日纏綿病榻,根本無暇看顧於她,府裏又沒有其他能陪她一起玩耍的孩子,是以蘭萱比同齡的小孩要沉默早熟得多。

就連他這個做父親的,有時也不太能明白她眼裏努力掩藏的寂寞與哀愁。

倒是眼前這個粗衣布衫的女子,笑容坦誠純淨,沒有拿蘭萱當孩子看待,更沒有拿她當主子看待,不由得不令楚夕白另眼相看。

聞聽王爺問起自己的名字,宛心唇色一白,到底還是要受罰的吧?蘭萱畢竟是郡主,雖然年紀小,卻也不能隨便讓人輕忽,王爺若是要為小郡主立威,她怕是得吃點苦頭了。

“爹爹,她是為娘做衣服的繡娘,上一次那件好厚好厚的夾襖就是她做的,娘可喜歡了。”蘭萱見她為難,搶著說道。

“哦?”王爺挑了挑眉,“你說要爹請回來教你刺繡的繡娘就是她?”

蘭萱連連點頭,一雙眼兒眨巴眨巴地瞅著自個兒的父親。

楚夕白對著蘭萱,玩味地笑,女兒是自家養的,他還捉不住性子嗎?她早熟淡漠,平日裏從不見她為任何下人求情,即便是奶娘餘嬤嬤,犯了錯被銀珠訓斥時,她也隻是漠然背轉身去。

可是今日,自己才不過問了下名字,女兒便搶著表明想要這女人做她的刺繡老師。看來,他對這名繡娘還不能太過嚴厲,否則會打擊了蘭萱維護別人的自信心。

楚夕白扯了扯唇角,這一笑,淡化了臉部僵冷的線條,使他看起來比平日要和藹可親得多。

“留下她也不是不可以,今日,皇上召見爹爹,談及你姑姑的婚事,羅將軍下個月班師回朝,他們的婚事再也拖不得,就定在下月十八,如今,府裏正需招募繡娘趕製嫁衣。”

蘭萱驚喜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姑姑要出嫁了嗎?我可以留下她了嗎?”

她欣喜地拉住宛心的手。

未料宛心手中還牢牢握著那塊白糖蒸糕,一時之間,兩個人手上都沾上了白色的糕粉末,蘭萱愣了一愣,看看自己,又看看宛心,格格地笑了起來。

宛心原本還一直低頭站著。

這會兒聽到蘭萱無所顧忌地笑,亦不由得放鬆了繃緊的神經,抬頭微笑。

這一抬頭,恰巧撞進一雙幽邃的眸中,那是她第一次正眼瞧清楚王爺的模樣。他穿著墨綠綾裏的紫貂鬥篷,風帽拂在腦後,鬥篷下擺露出精工紫金馬鐙,麵容冷峻飛揚,襯著泛白的雪光,顯得格外清淺冷淡。

他原本應該是笑著的,可是,不知道是因為她大膽的直視,還是蘭萱不合禮儀的大笑,抑或是那塊太不應該出現的白糖糕?

王爺臉色乍變,一雙冷厲的眼中,有一根細如發絲的弦逐漸繃緊。

宛心心頭一跳,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同時被嚇到的還有蘭萱,她不明白方才明明還是好好的,怎麼一會兒的工夫,爹爹又變得那樣冷漠不容親近了呢?

難道是因為她沾了一手的白糖糕,還是那哈哈大笑?

若是餘嬤嬤看見了,肯定又是好一番念叨。

蘭萱臉上的笑容一分分淡去,垂了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像個最乖順的孩子。

宛心的畏懼,蘭萱的失望,令楚夕白猛地回過神來。

方才,他失態了嗎?

僅僅就是因為那塊碎成粉泥的白糖糕?因為記憶裏那道不明來曆卻難以忘卻的糯甜的滋味?

楚夕白驀地轉身,大步離去。

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一般。

看著父親匆匆離去的背影,蘭萱眼中的迷惘慢慢化散開去,如流水浸染全身。

宛心掏出帕子,憐惜地替她擦去手指上沾染的糖糕。

這小小姑娘,本應是多少人羨慕的對象,可是,為何在宛心眼裏,隻能看到一個孤獨寂寞的影子,如水般安靜的存在?

“你聽到了?我爹說你可以留下來,你會留下來的吧?”蘭萱的目光並未從遠去的背影之上收回來。

王爺突兀地出現,又突兀地離去,似乎隻是為了讓蘭萱從天真爛漫再度回到從前,那樣疏離,那樣冷淡,像極王爺桀驁孤清的樣子。

“我留下來,為鳳雛郡主做最漂亮的嫁衣。”宛心如是說。

她欣慰地看到蘭萱繃緊的唇角緩緩釋出心滿意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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