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朱溫幾次派人想暗殺太子,都沒能殺得成,他的心裏雖然不痛快,但也不急於下手,反正昭宗和那些李姓皇子王孫,都是他砧板上的肉,隻有任他宰割的份。隻要到了洛陽,找個好一點的機會,一個都不放過。
就在昭宗與何皇後相擁而哭的時候,負責皇帝寢宮守衛的金吾上將軍孫德昭,剛好巡視到寢宮,聽到裏麵傳來哭聲,忙屏退左右,隻身推開了寢宮的門。
門內的三個人看到持劍進來的孫德昭,都驚呆了。昭宗早已經失去了皇帝的威嚴,大著膽子問道:“你……你進來幹什麼?”
孫德昭以前是曹州指揮使帳下的都統,後來跟了朱溫,他雖是朱溫的人,可對朱溫的所作所為也深惡痛疾。眼前的一切,他已經看得明明白白,昭宗皇帝是想將一個多月大的太子交給胡三公帶走,以免遭到朱溫的毒手。他轉身把門關上,還劍歸鞘,跪下說道:“聖上勿驚,我並非朱溫親信,當年我祖上隨太祖皇帝起兵太原,後官封靈都尉,我父乃汝州太守孫潛,黃巢賊兵攻破汝州時,攜全家19口殉國……”
昭宗見是忠良之後,忙上前扶起孫德昭,說道:“將軍請起!方才將軍仗劍進來,還以為是朱溫賊子的爪牙前來相害!”
孫德昭並未起身,看了一眼跪在旁邊抱著太子的胡三公,說道:“皇上,外麵都是朱溫的人,胡三公一個人要想帶太子出去的話,恐怕很難走得脫,如皇上不棄,臣下願拚死保護太子無恙!”
他見昭宗麵露驚疑之色,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唰”的一下切下一截小手指,接著說:“我孫德昭以祖上的名譽發誓,此生對大唐若有二心,人神共棄,死於亂箭之下!”
昭宗見孫德昭發了這樣的毒誓,忙說道:“將軍切勿多心,朕剛才隻是擔心此事,並未懷疑將軍的忠心!”
孫德昭說:“事不遲疑,我們馬上就走,方才寢宮內的哭聲,已有多人聽見,恐怕此刻已有人前去報告給朱溫了!”
昭宗見事態緊急,對孫德昭說:“那就有勞將軍了!”
何皇後將那個盒子和一些珠寶首飾用布打成一個包裹,交給胡三公,有了這些珠寶首飾,太子這輩子都將衣食無憂,用不著跟普通人那樣,為了生計而奔波勞碌。
胡三公背著包袱,將太子貼身藏於胸前的衣內,朝皇上和娘娘磕了幾個響頭後,起身跟著孫德昭離開了寢宮。
有孫德昭在,一路上遇到幾撥人馬,都被他巧妙應付過去了。好在胡三公懷中的太子仍在熟睡當中,並未發出哭聲驚動別人。孫德昭也知道這種局麵維持不了多久,隻催胡三公快走。
兩人出了長安城沒走多遠,一隊舉著火把的軍士從側麵追上來,為首的一個將軍高聲叫道:“孫德昭,主公那麼信任你,想不到你是一條養不熟的狗!”
孫德昭拔出劍,大聲叫道:“我家世代深受大唐恩寵,生乃大唐的人,死乃大唐的鬼,豈可與你等賊子同流合汙!”
他揮劍上前,砍翻了幾個軍士,待那騎馬的將軍衝過來時,飛身而起,劍走偏鋒,斜裏刺中那將軍的頸部。鮮血狂噴之中,那將軍的屍體一頭栽倒馬下。
領頭的人一死,軍士四下逃散。但是喊殺聲早已經驚動了朱溫,他得知孫德昭帶著一個從皇帝寢宮裏出來的人要逃走的消息後,親自帶人殺了過來。
孫德昭搶奪了馬匹,交給胡三公,說道:“胡三公,快上馬!”
在他們的身後,無數火把映紅了半邊天,喊殺聲響徹天宇。
胡三公上了馬,對孫德昭說道:“孫將軍,那你呢?”
“別管我,快走!”孫德昭在馬臀上拍了一掌,那馬長嘶一聲,揚蹄向夜幕中奔了出去。
孫德昭轉過身,望著如海潮一般奔湧過來的人,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右手握緊了長劍,一步步向前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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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幕的保護下,胡三公策馬狂奔,終於擺脫了身後的追兵。他不敢走官道,隻揀小路往東南方向走。天明時分,胯下那馬發出一聲悲鳴,口吐白沫撲倒在地。所幸胡三公有所防備,才沒有被摔著。
用不了多長時間,那些追兵就可能追上來,胡三公身著一身官服,一眼就被人認出來。他脫掉外麵的官服,往前走了一段路,見路邊有一家農戶,忙上前敲開門,開門的是一個壯漢,手裏拿著一把大刀,一副很警惕的樣子。
胡公公從身上拿出一些碎銀子,對壯漢說道:“我乃福建客商,途中遭遇匪兵,除我與幼子外,全家皆被殺害,我這身衣服最能引人注意,可否賣一套衣服給我?”
壯漢看了看他,也不說話,回頭從屋內拿出幾件衣服。胡公公換了衣服,將原來的衣服用布包了,塞到豬圈的豬糞裏。
這時,餓極了的太子哇哇大哭起來。事有湊巧,這家的農婦剛生過孩子,奶水很足,聽到孩子的哭聲後,從內屋走出來,歎了一口氣說道:“可憐,可憐,小小年紀就遭此劫難!”
農婦從胡公公手裏接過太子,進屋奶太子去了。
那壯漢說道:“你不是福建客商,你乃朝廷命官,你雖脫去了外麵的官服,可你那官靴卻出賣了你,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胡三公看了一眼穿在腳上的官靴,想不到這山野之中的人,竟然這麼精明,當下驚慌不已,說道:“我乃朝廷左諫議大夫方玉謙,因……”
這時候,後麵響起急促的馬蹄聲,晨光中,一隊官兵飛馳而來。
那壯漢見胡三公臉色大變,說道:“想必是追你而來的,你且先到我屋後躲避,我來應付他們!”
胡三公忐忑不安地躲到屋後去了。
少頃,一隊官兵來到屋前,領隊的軍官攔住正扛著農具出門的壯漢:“喂,你看到一個抱著不滿周歲的孩子,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過去沒有?”
壯漢回答道:“我剛起來,沒看見,不過天明時分,我好像聽到有馬蹄聲經過,好像還不止一匹馬!”
一個軍士對那軍官說道:“胡清一定有人接應,否則他不可能走得那麼快!”
那軍官揮手說道:“快追!”
一行官兵急馳而去,很快消失在山道的盡頭。
那壯漢見官兵走遠,轉到屋後看著胡三公,說道:“你不是左諫議大夫方玉謙,你乃紫金光祿大夫胡清!”
胡三公驚道:“你是何人,為何知道我的官諱?”
一般山野農夫,沒有人知道朝廷官員的官諱。
那壯漢說道:“胡大夫莫驚,我叫黃柏,我父親乃僖宗皇帝時的禮部侍郎黃浩,因諫僖宗皇帝恭迎佛骨而遭貶為平民,我乃當朝光化三年的武舉人,因無錢賄賂官員,隻落得有個武舉人的空名,無法報效國家。如今自耕自種,倒也落得逍遙自在。我雖是一魯莽之人,可胡公的忠義之名,天下皆知,剛才我就已經看出你是騙我,要真想加害於你的話,就不會用謊言將那隊官兵騙走了!”
聽黃柏這麼說,胡三公放下心來,但他仍不敢說真話:“實不相瞞,我正是紫金光祿大夫胡清,因不滿朱溫把持朝政,欲聯絡各李姓諸王重整朝綱,不料事敗,方遭朱溫派兵追殺!”
“原來是這樣!”黃柏說道:“如今四處都是朱溫的人,你一個大男人,抱著這個孩子,就算能夠躲得過他們的追殺,可這個孩子要是餓了怎麼辦?”
這可是個大問題。現今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是遭兵匪洗劫的村子,走上幾十上百裏地,都很難見到一個活人,大人倒可以忍饑挨餓,可一兩個月大的孩子,是餓不得的。
黃柏見胡三公麵露難色,於是說:“胡大夫,你若信得過我的話,先把孩子放在我這裏,賤內剛生育完孩子,奶水充足,哺養兩個孩子不成問題。至於你,可去前麵山腳下的岩洞中躲藏,我早晚送飯給你!他們正四處找你,都以為你往別處去了,現在你躲在這裏,他們怎麼都想不到。”
胡三公想了一會兒,為今之計,也隻有這樣了。他雙手抱拳對黃柏說道:“黃義士的救命之恩,胡某無以為報,怎麼敢再煩勞?”
黃柏說道:“說什麼煩勞不煩勞的,比起胡公的忠義之名,我差遠了。這裏距離長安也就兩三百裏地,我可以托人打探那邊的情況……”
胡三公想不到這一夜的狂奔,也就跑出兩三百裏地,他疲憊地點了點頭,按黃柏的指引來到位於山腳下的一個石洞中。
石洞並不大,也不深,高約兩三丈,深約五六丈,雖在山腳,但並不潮濕,最裏麵墊了一層厚厚的幹草,還有石頭砌成的鍋台,想必經常有狩獵的獵人在這裏過夜。
胡三公在石洞內住了下來,他以為住上一兩個月就行了,誰知道這一住就是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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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黃柏來到山洞,帶來了令胡三公痛不欲生的消息:金吾上將軍孫德昭的首級懸在長安城南門外,屍體曝曬三天後扔入渭水,朱溫得知胡三公出逃後,命人殺了他全家26口,連兩歲的小孩都沒有放過,除此之外,還殺了與此事有牽連的太傅胡勉和尚書令方誠等大小官員27人。
胡三公聞訊大哭,跪在地上朝長安城磕頭不已。當黃柏去扶他的時候,他的額頭鮮血直流,整個人癱軟在地上,站不起來了。
那種瞬間失去家中所有親人的痛,是一般人無法體會得到的。
過了好一陣子,黃柏才說:“胡公,賤內所奶的孩子,並非你的兒子,而是當今太子!”
胡三公也知事再也瞞不過,微微點了點頭,啞聲說道:“如果你把我和太子獻給朱溫,高官厚祿任你選……”
黃柏慍道:“胡公,你把我黃柏想成什麼人了?朱溫賊子禍害天下,人人得而誅之,我黃柏雖非聖賢之人,但也知曉禮義廉恥,絕非那種見利忘義的小人。胡公,你且安心在這裏住下,待事情有所緩和之後,再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