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婺江源頭的童謠(1 / 3)

民國34年3月11日晚。

婺源縣城。

夫子廟旁邊的縣政府,縣長辦公室。

汪召泉站在一副草繪的婺源地圖前,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盯著地圖上東南西北那四個地方。已經8天了,那個團的正規部隊和縣保安團基本上都已經打光,有十幾個鄉長和保長,也都與正規部隊的長官一樣殉國,單靠全縣臨時集中起來的兩千多民團自衛隊,手裏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利用有利地形苦苦支撐著,得不到一點外界的支援。上麵來電報說已經派了幾個師的兵力從北麵和東麵迂回包抄,可是這麼長時間了,負責外圍包抄的軍隊在哪裏?

東麵和西麵那邊,若不是及時得到共產黨遊擊隊的有力配合,日軍早已經長驅直入。至於北麵,國軍正規部隊的兩個連和民團也基本打光,兩個鄉長和幾個保長,正領著剩下的人,和遊擊隊一同浴血奮戰。聽說領導遊擊隊的人,正是他多次懸賞2萬大洋捉拿的“赤匪”頭目胡澤開。這種時候,他開始慶幸自己“剿匪”不力,若真的把遊擊隊全剿了,現在誰來幫他?

過了許久,汪召泉抬起頭來,對站在身後的秘書問道:“還沒有發現那小股日本人的蹤跡嗎?”

秘書回答道:“羅局長親自帶人對全縣偏遠的地方進行了搜索,還是沒有發現!我也覺得很奇怪,這麼多天了,日本人會一直躲在山裏不出來?是不是羅局長看錯了?”

汪召泉望著掛在牆上的蔣總裁戎裝像,開始沉思起來。婺源的地盤雖並不大,但山高林密,要真想找到那小股日本人,還真不容易。現今是隆冬季節,山林裏沒有野果,隻要日本人下山來找吃的,就一定能夠被人發現。

汪召泉低聲說道:“就算羅局長看錯了,可日本人分四路進攻婺源,說明了什麼?”

“這……”秘書啞口了。

汪召泉說道:“劉師爺呢?”

劉師爺是汪召泉就任婺源縣長的時候,從家鄉贛縣那邊帶過來的。有什麼重大的事情,他都會與劉師爺商量。

秘書說道:“好像出去有事了,要不我派人去叫?”

一個文書模樣的人從外麵進來,說道:“羅縣長,外麵有些人要見你,都是本縣的鄉紳!”

汪召泉惱火道:“都什麼時候了,他們還來添亂。找我做什麼,能夠給我變出軍隊來?”

文書說道:“汪縣長,不管怎麼樣,你還是出去看一看吧?”

汪召泉無奈地離開了辦公室,來到縣政府的接待大廳,見大廳裏燒了一個大火盆,十幾個鄉紳圍著火盆,坐在椅子上烤火,年紀最大的有八十多歲,最小的也有五十多。領頭的是他認識的胡德謙。

胡德謙是考水人,出身詩書世家,二十四歲那年中過前清的舉人,當過清朝的知縣和民國的縣議長,又是縣商會的會長,在縣裏具有很高的威望,全縣鄉紳都唯他馬首是瞻。

見縣長出來了,坐在椅子上的人紛紛站起身,邊拱手邊說著客套的話。

汪召泉朝大家拱手回禮,走到火盆前暖了一下手,說道:“相信各位都聽說了,日本人正兵分四路打婺源,我們的救兵遲遲不到,婺源危矣!”

胡德謙說道:“汪縣長,我們正是為此事來的!”

汪召泉招呼大家坐下,又命文書給大家續了茶,才對胡德謙說道:“莫非胡會長有何良策?”

胡德謙用手摸著頜下的山羊胡,說道:“良策一時倒沒想出,隻是想給汪縣長提個醒!”

汪召泉“哦”了一聲,問道:“不知胡會長有何指教?”

胡德謙說道:“汪縣長可知本縣的那首民謠?”

汪召泉微微一愣:“我來貴縣不過兩年,每日隻知處理縣裏事務,對鄉野之事一向知之甚少,還請胡會長多多諒解才是!”

胡德謙說道:“也難怪汪縣長不知道,就是本縣的人,都不一定知道,那都是我們小時候唱過的,後來就沒人唱了!”

這時,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鄉紳低聲唱起來:“……七鼠年,八個怪人進北京,二雞年,三歲孩童坐龍庭;十一老鼠亡大清,猴子(暗喻孫)屁股坐不住(江山);元(袁)大一個口,給了烏龜頭;賊從東邊來,哭聲震九洲……疑龍撼龍龍抬頭,婺江源頭一命休……”

對於這樣的歌謠,汪召泉聽得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每一句都是事關國運的,最後那一句他聽清了,居然有婺源兩個字,當即問道:“胡會長,這句怎麼解釋?”

胡德謙說道:“這是光緒年間何半仙留下的,我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依字麵的意思看,婺源將麵臨一場浩劫。”

有關何半仙的故事,汪召泉來婺源上任後,閑暇之餘聽手下人說過。在徽州地區的民間,沒有人不知道何半仙的,據說他是南唐國師何令通的後人,得到祖上的真傳,破解了劉伯溫的推背圖,洞曉很多天機,會摸骨算命,起卦看風水。他算的命特別準,起的卦特別靈,至於看的風水,那就更不用說了,說出什麼樣的人物就出什麼樣的人物。由於泄露了天機,他五十多歲的時候,就瞎了雙眼,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替人算過命,更沒有看過風水。徽州一帶很多算命看風水的先生,很多都出自他的門下。雖然他在民國初年就已經死了,但是徽州這一帶,流傳著很多關於他的傳說。

那個年紀最大的鄉紳咳嗽了一陣,上前顫微微地說道:“若……聯合上一句的……意思……就是……有關風水……”

胡德謙扶那鄉紳坐下,轉身對汪召泉說道:“汪縣長,照自古風水先生所說,婺源境內群山環繞,山勢北高南低,九條河流成一線南流,乃藏風聚氣之地,為龍蛋之像。隻可惜婺源地薄,罡氣無法成形,故有葬於婺源發於外鄉的說法。”

另一鄉紳接口道:“古代諸多聖賢之人,若追其祖籍,均在婺源!”

汪召泉知道婺源自古文風很盛,出過不少名流學士,其中不乏有江永那樣的經學家和音韻家,也有“南宋蘇武”之稱的忠臣朱弁,更有“布衣宰相”之稱的名臣汪澈等等;還有“一門九進士,六部四尚書”的政壇佳話。在鄉下的幾處地方,至今仍保留著敕造“天官上卿”和“尚書第”的官邸。宋代的理學家朱熹和清末的鐵路專家詹天佑,祖籍也都在婺源。

他想了一下,耐著性子說道:“諸位聖賢所說的極是,婺源確是風水寶地,可這與日本人攻打婺源有何關係?難不成他們是衝著本地的風水來的?”

他這麼一問,胡德謙等那些鄉紳頓時愣住了,是呀,婺源的風水再好,可與日本人有什麼關係呢?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頓時啞口無言了。

胡德謙看了看大家,說道:“汪縣長,你剛才說婺源危矣,我們這幾個老不死的,在縣裏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看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

這番話說到了汪召泉的心坎上,他說道:“胡會長,現今我最想要的,就是人和槍,你看你們能不能盡量多湊集人和槍,交給縣保安大隊的方隊長統一調配?”

胡德謙沉吟了一下,說道:“這人嘛,倒還有些,各村都有不少壯勞力,組織起來就是,隻是這槍,恐怕就難辦了,我手底下也就十幾條槍,早就交給你們了!”

另一個鄉紳說道:“這槍確實很難辦,不過火銃倒有一些,各村都有打獵的獵戶,全縣集中起來應該有一兩千支!”

汪召泉大喜,說道:“火銃的射程雖不遠,可近距離也有很大的殺傷力!”

那個鄉紳接著說道:“民國初年的時候,有村民用自製的鬆木炮打過土匪,要不叫村民多趕製一些鬆木炮出來,說不定能趕上用場!”

汪召泉上前拉住那個鄉紳的手說道:“隻要能打得響的就行,我們學遊擊隊的方法,派人於路邊或山林埋伏,打上幾槍,放上幾炮就走!隻要再堅持個10天,援軍一定有消息!”

胡德謙慢條斯理地說道:“汪縣長,剛才說的那些事,就交給我們幾個去辦!”他接著轉身對那些鄉紳拱手道:“諸位回去後,盡快集中人和火銃,下午五點鍾之前到縣保安大隊報到!”

汪召泉上前說道:“胡會長,我看沒必要回縣裏了,那樣耽誤時間,把集中起來的人和槍,由各鄉公所指派的人帶隊,就近往四處增援吧!”

胡德謙點了點頭:“隻有這樣了,希望能夠多熬些時候!”他接著對同來的鄉紳們說:“你們先回去吧,路上雪滑,注意點!我和汪縣長還有些事要單獨談一談!”

那些鄉紳離開後,文書也知趣地退到外麵去了,胡德謙和汪召泉在火盆前坐下,烤了一下冰冷的雙手,低聲說道:“汪縣長,汪縣長,我不是滅自己的誌氣長日本人的威風,有些事情要做長遠考慮才行。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離縣城最近的不過四五十裏,最遠的不過一百多裏,單靠一些火銃和鬆木炮,要想熬上10天的話,恐怕很難!我認為,於今之際就是要弄清日本人進攻婺源的真正原因,才好想辦法對付!”

汪召泉說道:“胡會長,我也想弄清楚是什麼原因呢!”

胡德謙說道:“你不知道,也許上麵知道,你打電報給上麵,務必弄清是什麼原因!”

汪召泉為難地說:“胡會長,我早就打電報到上麵了,可是上麵至今沒有答複,隻要我組織民團進行抵抗,還說國軍有10個師的軍隊,正向這一帶包抄!日本人熬不了多久的。”

胡德謙說道:“這話你說給別人聽,也許有人相信。你不看湘豫桂戰場上,國軍一百多萬軍隊,都……”

汪召泉擺了擺手,說道:“胡會長,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妨直說吧!”

胡德謙說道:“以縣城為中心,東西北三麵有遊擊隊幫忙,還能頂一陣。隻是這南麵太白村一線,雖然有一條河隔著,可就在今天傍晚,沿河的防線已經被日軍突破,接下來,日軍由幾條小路就可直逼縣城!”

汪召泉的臉色變了一變,問道:“那怎麼辦?”

胡德謙說道:“我已命人在這幾條小路上設了埋伏,這大雪天的,日本人路線不熟,不敢輕舉妄動。”

汪召泉說道:“可據我的消息,南麵的日軍有上千人,配有坦克和大炮,若他們過了河,明天就可以衝到縣城!”

胡德謙微微一笑說道:“來縣城的大路,我已經命人把所有的橋都給炸了,路麵也被挖得一塌糊塗。如果日本人想走小路的話,坦克和大炮沒辦法過來。”

汪召泉的神色緊張起來:“可這樣也支撐不了多久呀!”

胡德謙說道:“這正是我想找你商量的原因。你姐夫不是上饒行署的專員嗎?”

汪召泉問道:“是呀,怎麼啦?”

胡德謙說道:“還記得10年前在南昌被處決的方誌敏嗎?”

汪召泉似乎愣了一愣,說道:“胡會長,你到底想說什麼,直直白白說出來,不要有一句沒一句的。”

胡德謙說道:“方誌敏雖然死了,可共產黨遊擊隊還有很多人被關在上饒集中營。如果你姐夫能夠站在國共統一戰線的大局上,把關在裏麵的人放出來。那樣的話,弋陽橫峰一帶的遊擊隊便會很快發展起來,讓他們從後麵打擊日軍,就……”

不等胡德謙把話說完,汪召泉連連道:“胡會長,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那些關在集中營裏的人,豈是輕易能夠放的?再說了,就算我姐夫想放,那也要上麵同意呀!那些人一旦被放,還不等於放虎歸山,你我能有好日子過?”